正文 第25章(2 / 2)

他身型剽挺,肩寬腿修,又正是壯年,較之甄廷暉約莫還寬高兩分,此刻恰似一堵結結實實的塔牆將她罩得嚴實,這番掙紮倒叫他將她纏得愈緊,鬧騰之間,一扭一動的,絆動到不該觸的地方,生生鬧醒了昨夜還未真正解決的苦楚。

崔嫣雖心頭搖曳,神魂顛倒,對他的出格抱存著連自己都覺羞辱的容忍姿態,但也知眼下已是大大的不妥。她隻曉得自己每與甄世萬相對交談時頗為慌臊,隻當是對一家之主的敬畏作祟,經了今日祠堂外的風波,兼之這番情形,生出了朦朧情心,呼吸都快要接不上來,幾欲有種頭腦發懵的暈厥感,又有種隱隱的難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緩解這痛苦,突地想,崔妙對著那蘇鑒淳,沉珠念著那甄廷暉時是不是也都是要受這折磨?一時半刻之間,忍住滿腹的亂流,尚抵在他胸口的的粉拳使力推去,嘴中嗔道:“老爺發什麼呆,還不快放開手!”

他被她吵鬧喚醒神智,憋了憋,心不甘情不願將懷內這一團鬆了開去,又察自己在這丫頭麵前實在失狀,為挽回老臉,隻得咳兩聲,伸出一手過去湊到崔嫣額上,用略是粗厚的指腹點了點一處,道:“怎腫了這麼大個包?”

崔嫣禁他一摁,才覺額上悶痛傳來,一摸,果真是凸起一小塊,這才會意他方才專注凝視的該就是這兒,臉色一酡,道:“剛在祠堂外的院子裏,……撞的。”又補道:“老爺的胸口,給撞的。”

甄世萬這才記起之前將她扯開時,膛上確實被擂得咚一聲,她這皮膚嬌嬌嫩嫩的,不消多時竟馬上起了個紅疙瘩,又想著當時她怕是撞暈了頭,才同一匹被獵人追剿胡亂跑的小鹿趔趄地跑回嫂子身邊,暗下莞爾,卻返身坐回去,斂了眉:“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崔嫣見他雖繃著五官,眉目間的神色卻閑雲一般,又回複平日尋常情態下的溫文爾雅,撫了撫額,漲著紅霞未褪完全的臉打圓場:“原老爺是為了瞧清小奴頭上的包……。”

甄世萬接了台階,順當走下,又聽得她道:“聽聞醫好小奴身子的趙太公說,眼神到了一定年紀便會退化,極為正常,人人都是避不得的,平日可以白菊枸杞泡茶飲之,老爺若是有意,小奴每日倒可與夫人的藥膳一道準備。”

甄世萬一滯,抬頭去,見她聲音朗朗大方,容色亦十分明媚關切,猶帶幾分若有似無的天真之色,並無一絲詭譎戲弄,且量她素來個性,也不像個敢與主家開玩笑的人,心中隻自我安撫,唔,她這毛都未生齊整的小丫頭片子哪敢暗諷自己垂垂老矣,該是自己再次多心了,思慮少頃,正襟危坐,順口一說:“好,你且安排罷。”

崔嫣暗瞧他神態舒寬,趁勢攏袖俯身,已開口道:“沉珠忠心耿耿,生怕少爺受傷,著實有些無辜,老爺可否饒了她這一次?”一邊說著,一邊掀了眼皮偷瞧,卻見他臉色一變,瞬時又沉了下來,甫降的些許溫雅之氣全然殆盡,果斷否了:“不行。”那丫鬟本就逃不開責任,大庭廣眾下隨意撲上來抱腿攬腳阻自己教子,全然不顧主家顏麵,這樣還不責罰,日後豈非都翻了天。

她這才斷續意會甄夫人所言的他麵上平和內裏卻自有繩準那一番話。這人昔日如何她不曉得,但如今看來卻是治家頗嚴,寧願自己挨鞭子都要將家法行完,強得似牛一般,怎會自己求兩句便算了?他對自己好一些,便弄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念及此,崔嫣也不敢多言,猶豫少頃,道:“那……可容許小奴去看一看沉珠。”

甄世萬見她兀自喋喋,已是不耐。他為人辦事,最憎的便是身邊人指手畫腳,何況是本就該一家之主獨斷專行的後院之事,哪輪得上一個進宅不久的年青丫鬟來饒舌多言,可偏不知怎的,就是發不出幾兩脾氣,便隻擺了大手:“有什麼好看的?做錯事受罰,天經地義。”見她蠕唇咬嘴,似猶有未盡之語,更直接將她的求情掐滅,斷了她的念頭,反問道:“你可是還有什麼好說的?”

崔嫣哪還有什麼好說的,隻好先行了禮離去。甫出了屋子,才走至天井,便足下一凝,禁不住撲哧笑了出聲,雖這廂沉珠尚關於柴房禁閉,那廂甄廷暉挨了鞭子罵天哭地,自己這個時刻發笑,實不應景亦非厚道之舉,但終覺胸中沉澱掃幹,心情竟是這些日子從未有過的好。

她是萬萬未料到自己膽子竟肥了這麼多,方才不知怎的,嘴巴一張,竟調侃起甄世萬,心中隻有聲音在拉鋸,他該不會惱自己,他該不會惱自己,……他該不會惱自己罷?可他無端端抱了自己,她偏偏就是不甘心示弱。隻是,為何他抱了自己,卻又無半絲的氣怨與懼怕?

邊胡思亂想,邊足下如風,崔嫣半會功夫便返至北院,才知自己今日腳力輕盈許多,進了夫人的屋子,抹一把額,手掌心盡是黏糊糊的晶瑩香汗,靠在門柱上欲先歇口氣再入內,一靜下來,又覺暈乎乎的宛若飄在雲端,一顆心肉跳得急切,抬眼望了望外頭遊廊小院,惟覺這甄府的飛簷朱梁、岩渠花木還是同之前的一樣,可又仿若變幻了些什麼,跟從前不大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