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這甄廷暉確是欠教訓,但今日受罰,有部分原因總歸是昨日自己告狀之果,崔嫣見他慘況,多少心中戚戚,這兩鞭下去已算了報了一箭之仇,卻不敢在這個風口浪尖多嘴,惹了甄世萬的怒。
甄世萬眼厲,見這丫頭目中生了些遲疑,想她昨夜告狀還義憤填膺視死如歸的模樣兒,這下麵上一步三回頭地盯著那逆子,略是煞白的粉臉上竟有些不忍,那握了鞭的手不自覺弛了一弛。正在此時,隻聽傳來嘈雜腳步和吵嚷聲,有婢子喊道:“老爺,夫人來了。”
甄廷暉由昏蒙中聽了,如臨大赦,脊上辣痛更是一陣陣席來,眾人則自動讓開一條小徑。那甄夫人聞到風聲,便馬不停蹄顛著腳由景嬤嬤攙著趕來,一瞧甄廷暉時下模樣,又是心痛,又是震驚,嘴中直道:“怎下這麼狠的手?怎下這麼狠的手?”語句哆嗦了起來,身子一晃,彎了半邊身子,喘咳起來,再一抬臉,麵上顏色更是青紫。
崔嫣過去同那景嬤嬤一道扶直甄氏,甄世萬一見,隻得先扔了鞭子,大步過去。待甄氏回過氣兒來,連連叫曹管事將那侄子鬆綁,又喚下人去請大夫,甄世萬本對著甄夫人神色已綿軟許多,一聽,又冷硬了起來,朝曹管事虎瞪過去,叫他朝繩子摸過去的手活活又縮了回去。
甄夫人眼眶一潮,滾了兩顆淚珠子出來,景嬤嬤拎出繡帕替她擦去,隻聽甄夫人幽幽道:“我這輩子沒福氣,沒替甄家生個一男半女延續香火,縱是以後見了甄家祖輩,也是抬不起臉的,唯一問心無愧的便是將叔叔大,叔叔也爭氣,博了功名,將甄家祖上的顏光重新攬了回來,讓甄家先人慪在胸口的那股怨氣消停了。隻可惜老天爺向來公道,不做厚此薄彼之事,甄家聲名到位,子嗣卻著實稀薄,咱們這一代竟隻落得廷暉一人,自打我那薄命弟媳過世,叔叔執拗,不聽我勸,多年以來也不曾納個填房,更不曾再給我多添侄子。唉……我這些年也不作你的指望了,廷暉日漸成人,我隻巴望著他替我多生幾個侄孫,讓我有生之年放安心,下去了也好同你大哥交代,可如今,廷暉若是有個好歹……我最後一點兒吐氣揚眉見夫婿翁婆的希望豈非都要毀了?”
說到這裏,甄夫人愈發悲戚不已,哼出哭音,景嬤嬤亦增情助勢地抹起眼角。近旁的曹管事暗想這嫂夫人果真是有一套,言語煽情,半說半歎,字句皆直直觸至自家老爺的軟肋,便也壯了膽子,借著老家人的地位與臉皮兒,再次噗咚跪下求起情來:“老爺,求您體諒嫂夫人的心情,暫且消了這口氣,減了少爺的鞭罰吧!”
甄夫人這一痛訴陳情兼之曹管事這一跪,其他圍觀行家法的家中仆從立馬見風使舵,身子接二連三地齊齊矮下去,不消片刻便啪啪跪下去黑壓壓一排,口中都陸續替少爺求起情來,有幾名老家人還隨了甄氏哭吟起來。
崔嫣朝甄世萬瞄去,見他垂眸聆聽,久不發話,麵色半鬆半緊,心想他敬重母嫂如天,甄夫人話已至此,他肯定也隻好順從。想來倒也可憐,這教子之事本是天底之下再正常不過的,到了他這裏,卻是一波三折,從下人到上輩,步步緊逼,施壓加力。念及此,倒覺心意有些奇特,眼下最感傷的是甄夫人,最可悲的是甄廷暉,可最叫她憐憫的,倒是這甄家的一家棟梁,想著便凝住他,眼色軟了一軟,盡是溫和之意。
甄世萬聽嫂子與眾人說畢,目光一移,正落至甄氏手邊的崔嫣麵上,看清她神情,不禁一怔。眼下人人不是在求情,便是裝腔作伴地舉袖擦目,擁著自家夫人哭,惟她一人容殊貌異,靜靜端視自己,眉目之間竟暗含著兩分體諒與三分鼓舞,卻隻覺自己是多想,摁住心中別念,頓了頓,將那鐵鞭拾起,端捧於手心,還未及旁人猜測其意欲何為,已朝甄氏撩袍跪下,恭敬遞上,開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