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禁甄世萬目光暗下端詳,渾身仿似染著了火星子,一點點滾開彌漫,隻覺這一世也沒曾像這樣張皇過,仿似是被廷宦與君主篩選的秀女一般,等著最後欽定,生怕被挑出什麼毛病打回老家,半刻不敢鬆懈,不消多時,螓首上浮出一層晶瑩碎汗,抬眸一瞄,見甄世萬眼微眯,眸中略帶了些怪譎之意,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緊張失措,不禁胸內一慌,膝竟莫名其妙軟了一軟,身子在半空晃當了一下。
甄世萬看在眼裏,嘴角一牽,竟是隱而未察地悠悠一笑。
甄夫人開聲打破僵氛,喚人拉了張繡凳,朝崔嫣擺了擺手,叫她坐下。
崔嫣忙搖頭道:“小奴不敢。”
這一口一個小奴,叫得甄夫人實在是不心安了。她拉過崔嫣,將她摁了下去,道:“我當日不願住在京師,大半緣故就是不願受那繁褥所縛。我並非什麼金玉出身,也不愛那套縐縐禮節,何況在自個兒家中,還講那麼多套數豈不累人。”
崔嫣這才坐定,幾番接觸,知道這甄夫人果真是個爽利人兒,此刻更是憑添好感,暗忖誰能有這般慈藹的婆母,倒是福氣不淺,隻這般和善人兒,怎膝下子嗣那般德行,但……卻又有個還算拿得出場麵的小叔子。
念及此,她竟忍不住黛眉一揚,瞟了一眼那個身影。這甄侍郎她原先是半分不知的,自打篤定要進甄夫人宅中當奉藥的仕女,自是打聽過一番,隻曉得這甄世萬如今身居兵部左侍郎之職,又乃上司尚書錢鵬門下人,這錢鵬倒也不是一般人物,除卻官居二品,三朝元老,幼妹還是當朝貴妃娘娘,正得聖寵,一時之間,無數人巴結這國舅爺也是自然,甄世萬便是其鐵蹄之一。
半年前,那國舅爺錢鵬忽的不知怎的得罪上頭,左遷為兵科給事中,一下子官銜倒退了五六品,非但如此,膝下兩子一弟本為營地武將,亦由前線調回,暫停職待論。至於究竟是何原因一夕之間失卻聖寵,崔嫣身於深苑閨樓,便不得而知了,伴君如伴虎,今朝殿上臣明日田舍郎的事太多,也毋庸好深究的。隻是錢鵬這麼一倒台,身邊親信被貶的貶,關的關,下馬的下馬,個個避之不及,其他一幹平日妄圖沾上點富貴星子的亦作鳥獸散。
這甄侍郎倒也是個稀奇人物,恰為錢鵬直稟下屬,這等風頭浪尖也未沾上腥,還未等別有心思的臣子矛頭對準自個兒,他立時以寡嫂沉屙難愈,敬孝為由,請辭廷君,去官休假,得了百日之期。
兵部事務繁瑣,關乎內外之憂,尤近年邊境瓦剌人頻頻破境進犯,做些小打小鬧的跳梁小醜之舉,弄得朝廷也是煩躁不堪,侍郎之職於其部門著實吃重,三品以上官員休沐過長素來不被批準,加之正是錢鵬之事的敏感時期,放行本是癡人說夢,但此等時刻,寧王跳了出來,進宮予老態龍鍾的皇太後痛訴陳情,將甄夫人之事跡翻來覆去又說了幾遭,弄得吃齋向佛的皇太後心酸不已,朝皇帝開了幾句金口。曆朝曆代最重孝道,當朝亦不例外,如今在位的皇帝老兒侍母如禮佛,每日三省三問,老太後每每身體抱恙皆侍立榻前,決不輕離,一聽老母發話,又以己度人,兼之確無查到甄世萬的什麼把柄,故此無話好說,批了甄世萬回鄉。
這一番來去自然又是二妹崔妙幫忙打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