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見姐姐一語不發,眉頭微凝,以為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也不敢繼續深講下去。崔嫣卻扶了崔妙雙肩,試探道:“咱們這兒?你莫不是還去過什麼別的地方?”
崔妙一呆,顯是料不及崔嫣會拋出這番問辭,道:“我哪裏去過別的地方。”
正待崔嫣別有深問,天井那頭傳來嘈雜之聲。姊妹二人循聲一望,隻見幾個幹淨裝扮、粉麵油頭的嬤嬤簇著個年約五十多的貴氣婦人往這邊走過來,一路行著,身邊一婦人唧唧咋咋,嬉聊個沒完,尤其醒目,不是別人,就是自家母親許氏。
許氏雖是個庶出女兒,但畢竟是大門戶出生,如今嫁得的夫婿又有幾分家業,素來穿戴都是穩穩妥妥,毫不失禮於人前,可與這貴婦一比對,便如同小家雀兒遇上了秦吉了,且平日的高傲勁全然不見,對那婦人一力奉承,有說有笑,見到兩名女兒,忙揮了帕子,招呼過去。
崔妙與崔嫣一同行了過去,走到母親身邊。崔嫣頷了首,卻微抬眼簾,悄悄打量那華服婦人,見她長方臉兒,五官端雅,頭戴羅漢鬏,身著翟紋緞地織金通袖袍,竟是小小彭城境內少有的華貴裝扮,隻皺紋頗重,手粗腳大,不似尋常侯門朱戶中養尊處優的貴人相,且膚色有些灰青,行舉頗為氣虛,雖笑語連連,但甚是勉強,身子似並不大好,崔嫣乃長期病君一枚,自是看出一二分。
許氏引薦一番,崔嫣二人方知麵前這婦人是久居彭城的朝廷親封誥命女眷,父家姓王,祖籍即是彭城,幼時入甄家做待年媳,後一同遷徙鄰縣青州,長到十四便嫁了甄世萬大哥,後青年喪夫,膝下無子,放棄再醮,立誌為夫守節,養育其弟,後織麻紡紗,含辛茹苦將小叔子培育成人。一去數十載,小叔倒也爭氣,先入進士,後任兵科給事中,本朝初定時參與過幾場保衛戰,雖是文臣,號令軍隊的功夫卻也不落,在營地很有幾分威信,後朝政穩定,被上封為兵部左侍郎,官階從二品,便是當朝兵部侍郎甄世萬。
甄世萬未忘寡嫂,入朝即將甄夫人忠義貞潔之事上稟朝廷,聖上感其恩懷,賜其為二品誥命,頒了洛郡夫人之封。甄夫人雖苦盡甘來,卻思念家鄉,不願身居京都繁華之地,隻向小叔請辭,欲要回到故土彭城頤養天年。甄世萬雖不舍,向來對這寡嫂敬若母親,從不會違逆,二話不說安排了僮仆,重修舊宅,叫人將甄夫人送離了京城,但每逢休沐節假,甄世萬必定攜家眷前來探望,決不含糊。
這甄王氏返至故土彭城,畢竟乃京中顯貴至親,一時也引得不少人前去拜訪,府內下人尊稱其一聲夫人,外頭諸人則稱之為誥命甄氏。隻這甄氏平日深居簡出,日子過得低調清介,少與城內富戶官宦女眷攀拉。崔嫣昔日對同城這位甄夫人也有所耳聞,但崔家與其從無交往,今日一見許氏刻意搭訕,不由有些生疑。
那婦人麵泛淡笑,將兩名妙齡女郎細細端詳一番,轉過頭去問許氏:“哪一位是崔夫人的妙兒小姐?”
許氏忙不迭將崔妙拉到手邊,笑道:“這個便是小女。”那貴婦點頭道:“確是青嫩少女,我見猶憐。”
崔嫣心中有些亮堂,見許氏嘴一裂,還未來得及高興,那貴婦頭已移向自己,掂量一番,道:“那這位小姐便是大姑娘了。”
崔嫣施禮道:“正是,小女子崔嫣拜見甄夫人。”甄夫人笑意頓蔓,全然顧不上身邊的許氏母女,竟主動行了過來,握了崔嫣的葇苡,捧於掌心,輕拍了兩下,又上下打量,緩緩道:“外麵人果然沒瞎說,哪裏像是個嬌嬌弱弱的病怏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