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入彭城已逾數月,前兩月才在崔家院牆邊尋的宅子,這夜正在家中一邊洗腳,一邊捋著白胡長籲短歎,罵那個玷汙自己名節、害得自己晚節不保的奸臣不得好死,卻被從未來往過的崔家人前來請去救命。
趙秉川雖已遠離京師,畢竟在藥堆裏打了一輩子的滾兒,此刻與其說是醫者父母心,不若說是技癢了,聽那張福將崔家姑娘的病說得神乎其神,更是抹了腳套了衫,帶了吃飯家夥便拔腳同去。來了崔家,見崔嫣顏色灰白,已是死兆,還未來得及與崔氏夫婦說兩句,便予那崔嫣診起脈來,不消片刻,撫髯搖頭,站起身道:“這丫頭已是斷了九分的氣啊,隻怕魂兒都已離了身子。”
崔員外苦著臉道:“那……還剩一分的氣兒,太公可能想想辦法?”
趙秉川猶豫須臾,令崔家下人去拿根吊氣的人參來,將崔嫣瘦得凹進去的雙頰一掐,叫她含在舌下,又掏了銀針出來,予她在顱頂幾大穴位紮了幾紮。無奈床上人兒依舊如僵木一般,毫無醒轉之意,看得楊氏與崔員外連連發急,那趙秉川卻毫不氣餒,平心靜氣,手上不停。
辰光轉逝,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那趙秉川身子一萎,似很有幾分疲憊,轉頭道:“不成,救不回了,怕是扁鵲再世也難了。”
此言一出,崔員外已知再無希冀,雙手一攤,雙膝軟了又軟,隻能叫婢子端水進來予小姐淨身換衣,料理後事。
崔妙一聽趙秉川那話,已是“哇”的一聲大哭,抱住許氏腰身抽噎起來:“初兒姐姐是死了麼?……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好……。”許氏隻當閨女平日與崔嫣感情不賴,此刻傷心過度,邊拍邊道:“胡說個什麼,怎又關你事?”又見這屋子剛走了人不幹淨,將崔妙推到養娘懷中,令帶其出去。而楊氏則是哭得天崩地裂稀裏嘩啦,又是跺足又是捶床,好容易才被兩名婢子拉了開。
正當屋內人嘈嘈雜雜敲鑼打鼓,給崔嫣擦臂的年輕小婢驀地“啊”一聲,立了身張皇道:“小姐……小姐……沒死!”
眾人大驚,朝榻上望去,那趙秉川首當其衝,一下子如年輕了二十幾歲,身子矯捷無比,宛如頑猴一般跳過去。甫斷定的失救病者還未足一刻便活了過來,且兩眼灼灼,麵上的慘灰鐵青都已消失,這是他為醫幾十載都未曾遇過的,也顧不上受旁人指摘自己斷症失誤,又開始施針掐穴起來,觸碰之處,隻驚覺這副身子的四肢軀幹柔軟不少。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刻,崔嫣悠悠長吐一口氣,臉色更為好轉,由婢子攙扶,竟能坐起了身子,倚靠床背上,將衾被往身上攏了攏,環視屋內一遭,朝楊氏伸了伸手。楊氏立馬嚎哭一聲,撲了上前抓住小姐的手,再也不放。
崔嫣唇際略泛笑意,雖是甫死裏逃生,卻並無半點虛弱,仿似隻是剛剛睡了個飽覺,在一幹人的震驚下,輕緩道:“爹,女兒有點兒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