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故土一年多,張暮已養成一種習慣,每日五更都前往雉橋旁練拳。在雉橋附近操練拳腳的不止他一個人,但隻有張暮風雨無阻。

雉橋,是吳郡城東的一座石橋,橋身寬闊堅實,水流從橋下潺潺而過。從橋頭四望,遠處有幾點鳳軒畫閣,近處有數十株高大楓樹。特別是到了深秋,楓葉由綠轉紅,一眼掃去,紅影婆娑,心醉神怡。

這個飄著細雨的秋日黎明,張暮像往常一樣,在橋邊的楓林中使開一套霸王拳。漢代中原,武道有十大世家:袁、孫、曹、蒙、夏侯、張、董、樊、墨、公孫。張暮也姓張,然而與張姓世家子弟毫無關係,隻能練些流傳於世的普遍武技:霸王拳、樊氏十八變、墨家十式等等。

霸王拳僅有八招,學會這八個招式並不困難。他隱隱感到霸王拳的每一招都有三個以上的變化,如果他能把每一個變化融會貫通,就可能使霸王拳發揮出超乎尋常的威力。

他反複練習著第二招“破釜沉舟”的一個變化,漸漸感到呼吸不暢,力不從心。這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一個人,那就是孫氏世家的第三號高手孫策。數年前,即使在孫氏同輩兄弟之中,孫策的武功也排不上號。聽說孫策就是把家傳武學和霸王拳融合之後,才一日千裏,在同輩中躍居首位。在征戰劉繇、嚴白虎二役之中,更贏得“江東小霸王”之美譽。張暮想到這裏,心忖:“他孫策能夠做得到,我為什麼做不到呢?”他暗一咬牙,化掌為拳,左拳低壓,右拳猛地平抽,身軀欲急旋兩周,卻頓感四肢劇痛,咽喉一癢,口中射出一支血箭,墜坐於地。

天色將明,細雨輕敲著張暮平凡而蒼白的臉龐,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張暮嘴角垂著血汙,心如死灰。他年近二十,身材高挺,卻相貌平平,屬於那種難以給人留下印象的類型,可他是受恩於人、又寄人籬下的武士,明明捕捉到了霸王拳內含變著而無法練成,還有什麼比這更失望的呢?

“啪啦啦——”雉橋的另一端驟然傳來一聲巨響,勝似雷鳴電轟。張暮驀然驚起,仰首望天,不像打雷的樣子。他的目光朝對岸移去,駭然發現對麵的一口井中彌散出一團青霧。

那口井是城中最深的水井,名曰“百丈”。張暮猜測那聲雷鳴自井中傳出,他生來膽壯,好奇心驅使他立即快步跨過雉橋。

東方露出蒙蒙曙光,雨絲纏綿,百丈井畔不見人跡。井中的青霧噴湧而起,良久消散。張暮將頭探入井口,見井水離井台僅有二丈,水麵上模模糊糊地飄著一團白影,卻捉摸不透那是何異物。

張暮固定住井口軲轆上的繩索,循索潛下。定睛看時,張暮才分辨出那團白影是一個人,渾身一絲不掛,不知是死是活。張暮心道:就算這是一具死屍,我也不該讓他浸溺在這井水之中。想到這裏,他單手持繩,把那人捆了三四圈,打了個活結,接著自己先攀援出井,然後吊出那人。

到井外,張暮才看清這是一個健壯的男人,麵目英俊,約莫三十餘歲,頭發長短不過盈寸,似是從哪座寺院裏出來的僧人。張暮頗為納悶,這僧人為何要赤裸著身子到這兒投井自盡?更何況即使是跳井自殺,也不至於發出雷轟之聲和逸出層層青霧,莫非這僧人真的是什麼星宿轉世?

張暮伸手觸及僧人手腕,似尚有微溫,脈搏微微跳動,讓他憂心的是,這僧人似乎毫無知覺,甚至沒有呼吸。這年頭,死上個把人是尋常事兒,可張暮既然碰上,就不能不管,何況他對僧人存有敬意,他武技的啟蒙師父就是一個行腳僧人。張暮脫下已讓雨水洇濕的外衣,將那僧人裹起,扛在肩上,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