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後洞內的石階上,緩步走下來一個人。這人寬袍緩帶,舉止風雅,不是公子柳是誰?羅子川臉色一沉,道:“你來得正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子柳又輕笑一聲,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女人稱作貨的。不過說得很對,女人本來就不是人,是貨,而且是不折不扣的賤貨。”

羅子川拂拂袖子,冷笑一聲,說道:“有些男人,其實比賤貨還要下賤一百倍的。”公子柳停住腳步,臉上居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什麼樣的男人?”

“自然是那種放著好好的人不做,偏偏願意去做狗的男人。”

公子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讚許道:“不錯,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做窮困潦倒的人,受饑寒之苦,還不如做一條富貴人家的狗。”他看了看地上的箱子,臉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陶九公真是富可敵國,竟積攢了這麼多的財寶,真是生財有道,不愧號稱滇南金王。我一直懷疑他將財寶藏在石寶山中,可是先後來了數次,卻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還是你聰明,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佩服,佩服。可惜我忘了把葡萄美酒帶在身邊,否則,看到這麼多的珍奇之物,應該好好喝一杯的。古人以詩佐酒,以景入酒,其實沒有什麼比這些無價之寶更能讓人心曠神怡的了。”

羅子川見他獨自一人,沒有依約帶陶似玉前來,皺眉道:“別說廢話!這些東西都在了,她在哪裏?”

公子柳道:“做生意講究誠信為本,童叟無欺。人,我自然也帶來了。”說罷,手用力一勒,原來他手掌中還握著一根伸到洞外的繩子,隻見洞口外跌跌撞撞進來一人,身上捆著橫七豎八的繩索,麵容憔悴,杏眼含淚,正是陶似玉。

羅子川看到陶似玉,登時放下心來,苦笑道:“又被捆起來啦。這是第幾遭了?我隻知道有人喜歡扮鬼扮狗,原來還有人喜歡扮粽子。”

陶似玉抿抿嘴唇,沒有還嘴,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羅子川擺手道:“別哭,別哭。我這就給你解開。”對公子柳道,“這個人我帶走,你過來取你的銀子吧。”說罷捋捋袖子,撣撣袍子,又攤開雙手示意,道,“你看好了,我可沒從箱子裏取一文錢。”

羅子川開步就要上前。公子柳伸出一隻手,叫道:“且慢!”

羅子川瞪眼道:“怎麼?要反悔麼?”

公子柳目不轉睛看著羅子川,眼睛中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道:“這個女人有什麼好?你居然會為了她放棄這麼多價值連城的財富?”

羅子川笑了,就像春風吹開了花朵:“這些東西在你眼裏是至寶,在我心中卻什麼都不是。從前,我也曾經認為它們是世上最寶貴的東西,但是後來我知道自己錯了。”

公子柳微皺雙眉,道:“我不明白。”

羅子川的嘴角露出了輕蔑的微笑,道:“這其中的道理,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公子柳一愕,停了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話:“但有一個道理我是明白的,我也希望你能明白。”

羅子川皺起眉頭,道:“什麼道理?”公子柳道:“三從四德的道理。”

羅子川還是不明白,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個女人你是不能帶走的。”

羅子川的聲音陡然提高,叫道:“為什麼?”公子柳淡淡道:“因為她是我的媳婦。她嫁給了我,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我柳家的鬼。你和她是什麼關係?憑什麼帶走她?還有,這洞中的寶藏,是我嶽丈的遺物,自然由我夫婦承繼。現在這洞窟之中,隻有一個不相幹的外人,那就是你。”

羅子川氣極,卻一時說不出話來。陶似玉瞪著公子柳那張討厭之極的臉,突然向他啐了一口,罵道:“你去死吧!”

公子柳伸袖拭拭臉上的唾沫,竟絲毫不動怒,道:“我就算死,也要你陪著我。夫死婦殉,正是禮之大節。”

羅子川瞪眼看了公子柳半晌,突然神情放鬆下來,嘴角又露出微笑。他抬腳一踢,一撩袍子的下擺,竟悠閑地坐到箱子上。他整整頭巾,理理鬢角,像是坐在自己的房中,要慵懶地歇息一番的架勢。

公子柳愣了片刻,反倒狐疑起來,問道:“你要做什麼?”

羅子川道:“不做什麼,這些年我漂泊四方,多麼精明狡詐的生意人都見識過,卻從沒見過你這樣毫無誠信、出爾反爾的人。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不肯換,那也由得你,這樁買賣就算黃了。銀子歸我,人還歸你。”

公子柳道:“我適才說過了,你可能沒有聽清。銀子是我嶽丈留下的,本來就該歸我。”

羅子川翻翻白眼,道:“誰說這銀子是你的?你有什麼標記,你叫一聲,它們能答應麼?既然這些銀子現在在我手中,那自然就是我的。”

公子柳一愣,道:“你……怎麼能如此賴皮?”

羅子川道:“我這些年坑蒙拐騙,凡是沾過我手的銀子,天經地義就是我的。”他看了一眼陶似玉,一臉壞笑道,“銀子我偷了不少,但偷別人的媳婦我卻是頭一遭。公子柳,不瞞你說,我看上了你媳婦。你變卦我也變卦,從現在起,這些銀子我要定了,這個女人我也要定了。”

陶似玉不知道他會說出這一番話來,氣得險些吐了血,忍不住破口罵道:“要你個大頭鬼!”

羅子川嘻嘻一笑,渾不在意。公子柳臉上卻倏地變了顏色,換上一副凶狠的神情,沉聲道:“姓羅的,我知道你故意拖延,想等你手下趕到,給我來個甕中捉鱉。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跟隨在你身後想接應你的捕快共有六名,全都已被我幹掉。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

他掃了一眼羅子川和陶似玉,又陰冷地說道:“你們既然情意綿綿,相互私通,視我這位三媒六證的夫婿如無物,我便索性寬宏大量,成人之美。你非要帶走她,我便讓給你。你們兩位便一塊到陰曹地府去做夫妻吧。”

羅子川揚起眉毛,怪聲怪調道:“哎喲喲,我好怕呀。”

公子柳道:“我發過毒誓,凡是害我的人,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報複。你們雖然搗毀了我的‘黑龍盟’,但有了這些金銀,我很快就會東山再起。隻是你們兩位卻無緣再看到了。不過,你們兩個放心,我不會讓你們死得那麼快,我會一口一口讓你們慢慢地死。”他的音調越來越柔和,嘴角泛起微笑,唇間露出一排森森白牙,讓人不寒而栗。

“又想吃人麼?”羅子川點頭,爽快道,“好,那就先吃我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可不可以答應我?”

公子柳一頓,道:“哦?什麼條件?”

“你隻能吃我身上的四樣東西。”

公子柳笑了,像貓戲弄已捉到的老鼠一般,笑容居然還有些愉快,一副可以討價還價的姿態,道:“哪四樣?說來聽聽。”

羅子川也笑了,笑容居然更加愉快,朗聲念道:“頭上的發、腋窩的泥、手指尖的指甲、腳底板的死皮。”

陶似玉本來又惱又懼,但聽羅子川說得如此輕鬆俏皮,情不自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公子柳的笑容登時僵住了,鼻子竟似乎有些歪。他的腮幫抽搐了幾下,牙關咬緊,眼睛射出狠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