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裏堡(一)(1 / 2)

“嘭嘭”幾聲,遠處的天空中又升起數朵絢爛煙花。程孤帆勒馬抬頭遙遙看去,隻見天際的煙花慢慢星散,融入大道盡頭的無邊夜色。那是四年多未曾回過的家鄉了。雖然神皇渡距京城不到三百裏,但幾年來東跑西奔,卻無一刻得閑。

“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趕回家過個年了。”程孤帆想。能躲開此時的京城算得是幸事吧,此刻京城中一片肅殺。自兩月前章不凡大將軍一案之後,朝中各派勾心鬥角,人人自危。王侯將相四股勢力相鬥多年,終於在今年深秋有了結果。在東平王的默許下,護天侯秦雲瀚聯手左相趙冷,扳倒了章不凡。章不凡既倒,對其黨內官員的清算即開始。縱然與此案無涉者,也心中惴惴。總捕衙門接手之案均是影響巨大的重案,因此辦案更是小心萬分,以免予人口實,牽涉進這場爭鬥中。

遠處的天空中又是一朵朵煙花升起。煙花落處火光升騰,看情形不過是在四五裏外。那是十六裏堡方向。十六裏堡是自神皇渡向京城方向去的第一個村落,當此萬家團圓之時,怎地突然失火?

程孤帆一催馬,已奔近了許多。他看得更清楚了,村內村外煙火衝天,似是家家戶戶都被點著。這村子再小,也不至於全村一齊失火,更不至於既無人救火,也無人出逃。程孤帆心頭不禁一緊:“難道有人縱火?”他一握腰間“寒寞刀”,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十餘年捕快生涯使他的直覺超乎尋常。程孤帆掃視著村落周圍情形,隻見四處死一般的沉寂,火借著風勢,已燃過了最旺的勢頭,開始漸漸小了下來。

程孤帆一步步向村子裏走去。此時的火已弱了很多,不少房屋已燒得隻剩一個黑乎乎的架子。寒風夾著熱浪撲在身上,忽冷忽暖。有的屋外堆著淩亂柴草,有的攤著辣椒幹菜,還有的是一隻才殺好的母雞。再走兩步,屋門半開處,橫著幾具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兩個尚在飯桌旁,一個撲倒在門邊,另有一個縮在屋角。每人身上都是一個傷口,或刺或砍,俱在要害。程孤帆心中既驚且怒。他再走幾家,情形大同小異。十六裏堡並未聽說住著什麼武林中人,也素與世無爭,卻一夜間被屠滅,實是匪夷所思。全村十三戶共發現四十三具屍體,無一活口。此地距京城不到三百裏,有名的武林堂口多是白道,一時想不出哪個幫會能下此辣手。

他正凝思,忽聽輕輕的水聲一響。這響聲極其細微,自數丈外一口井中傳來,幾乎聽不到。程孤帆一步步走過去,寒寞刀刀頭微微顫動。突地,井中一點兒寒星閃動,直奔他麵門。程孤帆一刀格飛暗器,人已退開數步,抱刀於胸,凝神盯著井中,心道:“此人功力不弱,但內息不純,似是強弩之末。”

月已西偏,四外俱寂,方圓十餘裏內隻怕也無人跡。程孤帆隻感一陣寒風吹過,渾身不由一抖。他斂定心神,再一步步向井邊走去。井水陰森森映出數點月色寒光,就在井內側貼著一個全身黑衣的人。程孤帆猶豫一下,探左臂下去,抓住此人右手手腕,將他從井中提了出來。這人身子剛一離井,右手卻翻將上來,三指反扣程孤帆脈門。程孤帆三指連彈,以指對指,將對方三指擋了開去。那人斜倚在井邊,似已爬不起來。但此人出指法度嚴謹,在已近昏迷之時,還能憑十指之力掛在井壁上,指力之強遠在自己之上。看他出指,似是以“幽冥指”聞名遼東的冥河派武功。

那人突然哼了一聲:“好俊身手!你是十殿閻羅的哪一個?哼,早知躲不過,也不必害了這合村性命。”程孤帆心中一動:“十殿閻羅”是當年有名的殺手組織,手段極辣,但已退隱江湖十幾年。聽此人的話,其中必有隱情。他左手一翻,掣出腰間銅牌。正麵“提調”兩個篆字古樸蒼勁,凜然生威,背麵一隻大雕,昂首展翅,直欲破雲而出。那人先是一愣,繼而撐著站起:“你是天下提調總捕衙門的?”程孤帆正色道:“在下是總捕衙門從四品捕快程孤帆。”

那人展顏欲笑,卻噴出一口血來,向後倒去。程孤帆搶上兩步,見他四十幾歲年紀,貌甚粗豪,麵白如紙,前胸濺的都是血跡。再一搭他脈搏,隻覺脈若遊絲,心脈已斷,全憑一口內息強撐至此時。這人勉強微睜雙目,斷斷續續道:“程大人……在下守拙城遲磊,守拙城……將士八個月未領軍餉……兵部黑幕重重……全在這裏……十殿閻羅……”他勉強抬起手來,指了指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