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兆六年秋,謝府。
墨兒將茶滿了,遞給正在一旁看書的謝臨。謝臨將茶微微抿了一口,耳畔聽得次子世安“哇哇”叫嚷,不禁歎了口氣,“石阡,我這兒子真如此可愛,令你如此愛不釋手?”
洛石阡正逗弄著不滿周歲的明世安,看著對方像極了明重謀的小臉吧吧得皺了起來,要哭不哭的模樣,他就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之得意,連墨兒都常常看不過眼。此刻聽到謝臨如此說,不禁一呆,訕訕地收回手,把手裏的撥浪鼓往小世安手裏一丟,然後拍拍手裝作沒事兒人一樣走到一邊,“哪裏,世安皇子從小便如此聰明伶俐,自然招人疼愛。”
小世安小手還抓不起來撥浪鼓,啪啪地掉落到小床上,他看著洛石阡,黑黑的眼睛淚汪汪的,可憐極了。
墨兒嘲諷地哼了一聲,徑自去哄小世安去了,也不想理會他。
謝臨歎了口氣,對洛石阡道:“以前謝某這宅院還是丞相府,尚可由得洛大人進進出出,現下丞相府已為謝府,我這宅中亦是一幹女眷,多有不便,大人還是不要常來了吧。”
三年前綺羅帶著夫婿嚴慣歸來故裏,尚且因為男女有別,不能多來看謝臨,因此於謝府不遠處尋了個居所,夫婦二人暫且住下。
而洛石阡如今亦未婚娶,謝臨本覺墨兒對他似乎有意,倒也想著撮合一二。
奈何洛石阡似知卻又裝不知,似明白卻又裝不明白,墨兒三番兩次撞了南牆,女兒家再厚的臉皮也撞不了這麼久的鐵板,便也不再執著,專心照顧盛平和世安這兩個小皇子,靜心下來,倒也比三年前穩重不少。
謝臨將一切看在眼裏,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自然知道洛石阡為何不接受墨兒,惟有愧疚,亦無能為力。
洛石阡一聽謝臨如此說,臉色一變,“我來謝府,又有何不妥?我是禦醫,是大夫,大夫不同常人,可不能守得那些俗世規矩,更何況……。”他眼睛落到謝臨腹部,又受驚似的瞟至別處,“更何況……。”
到底“更何況”什麼,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臉色憋成豬肝色,也沒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謝臨挑了挑眉,正要仔細去問,卻聽有人敲了敲門,門外一人道:“爺,沈和英沈大人協同夫人來了,淑霞帶他們到書房等候。”
謝臨側耳一聽,確是淑霞,便答應一聲,將衣衫略微整理一下,便招呼已經將小世安安頓睡下的墨兒同行。
洛石阡暗暗鬆了口氣,謝臨沒招呼他,他卻也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方一進門,沈和英便對謝臨一揖到地,“恩師。”
謝臨連忙將他扶起來,“說了多少次,你已是當朝丞相,如此大禮實在不妥,快快起來。”
沈和英不答應,非要禮完全行罷,方才直起身,笑道:“丞相又如何?我拜前丞相,有何不妥?又拜恩師,又有何不妥?沈和英能有現在這般,全是恩師恩澤,恩同再造,每見恩師,弟子都恨不得跪下磕頭還嫌不夠報答恩師,這點禮又如何?”
一旁史紅藥微微笑了笑,也不製止夫君荒唐行徑。
謝臨微微搖頭,這個學生平日頗為穩重,行事也頗周全,惟在自己麵前,卻時常像個孩子,自打成了丞相之後,更是在朝堂上練得一嘴鐵齒,有時候說得自己也啞口無言。
有時與明重謀談起此事,卻被他哈哈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師父牙尖嘴利,徒弟自然也不遑多讓。”
謝臨隻得失笑搖頭。
沈和英不常見到謝臨,想念之下,難免說得多些,兩人閑聊之下,史紅藥在一旁偶爾插話,倒也閑極自在,沒有多久,日頭已經偏西。墨兒伺候在旁倒不覺如何,洛石阡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便和謝臨稍微說了兩句,便又打算去後麵逗弄小世安去。
說了片刻,沈和英忽然提及,“恩師是否有一位族親,名曰謝倫?”
謝臨一怔。憶起數年前謝倫化名解倫,來參加殿試,一舉奪了探花之名,三甲中也隻有他離京當官了。
當日謝倫化名解倫,便是不想與謝臨扯上關係,如今卻又為何將名字改回?
沈和英道:“謝倫當真好手段,將治地由窮鄉僻壤變得人皆富庶,因本是同科,學生一直暗中注意他。此等人才切切不可放過,因此學生將他調至京城來,助弟子一臂之力。”他慚愧一笑,“說來慚愧,雖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也不可無,弟子暗中調查其身世,才知道他乃是恩師族親,如此可信之人,那便更應當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