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風停雲散,南望處,正是長安。

一隊玄鐵兜鍪明光鎧甲的軍士,在長安北郊的驛館裏凝眉佇立。這隊軍士雖處驕陽之下,眼神卻依然如經霜帶雪般冷冽。驛館中自驛丞以下都在外院的耳房聚著,雖然悶熱,卻沒人敢出門半步——守在門外、自遼東返京的幾個軍士渾身帶著煞氣,他們手中的刀似乎兀自有股子血腥味兒。被這群悍卒驅到耳房後,驛丞便交代手下:都老實呆著,新任遼東行軍總管李弼將軍便在內院歇息,誰驚擾了他便自個兒抹脖子去吧。

眾軍士也都屏息不語,自從那輛神秘的馬車駛進來,直驅到李將軍臥房前,眾軍士便再也沒回過頭,隻聞得一陣香風。馬車上下來的該當是個女人,但那女人是誰?眾軍士不敢看,也不敢去想。

李弼卻在房中親手斟了一杯茶,端到那個帷帽低垂的女子麵前,動作輕極靜極,卻又仿佛極隨意,施施然不帶一絲諂媚。李弼輕踱了幾步後坐下,雖身帶甲胄,卻仍掩不住翩翩風致。那女子閃眼一瞥,輕笑道:“追遠,如今愈發有上將軍的淵渟氣度了。”

李弼淡淡一笑道:“比你鳳儀天下的勢派自是不如。如今玉門關外正有西突厥大軍壓境,吐蕃也已是橫掃吐穀渾,西邊的軍事已是危若累卵,這時召我返京,不是要我領兵西征吧?”

“追遠,跟我還何苦打這誑語。”那女子輕輕啜了一口茶,“累卵之說自是不錯,卻並未見得是個危局,西突厥早就是被太宗嚇破了膽的,這回好容易讓咱們的暗子說動他們出兵,不過是給這累卵之勢再加一點兒分量罷了。吐蕃卻是個大麻煩,他們已聯絡南邊的詔蠻,要從劍南扯一扯腿子,好讓唐軍不敢輕涉青海湖援救吐穀渾。”說著卻又咯咯一笑,“追遠,我這才知道,你在越析詔布下的那著棋,原來真的是有深謀遠慮。”

“咱們?”李弼喃喃低念了一句,嘴邊泛起一縷說不清是自嘲還是欣慰的笑意,“吐蕃這般作為,不正合你的心意嗎,讓你一手堆起的這累卵愈發搖搖欲墜,你才好趁這外憂內患之際,將那幾位掌軍的老將放到這油鍋裏烹上一烹,然後再從中取利吧。隻是,你便不怕這局麵失控嗎?”

“追遠。”那女子忽地站起身來,嫋嫋婷婷走到他身邊,雙臂環住他的頸項,湊在他耳邊呢喃道,“你是我的戰神……有你在,哪裏會失控?”

李弼聽她說著兩人都全然不信的話,明知她布此大局,自然另有應變的後著,便閉上眼睛,把一顆心往那馨香暗浮的溫柔裏沉了又沉……

曲江兩岸樓閣起伏、亭台林立,岸邊遍植垂柳、花草繁茂,有職份在身不敢擅離京城、又膩了家中冰塊鎮出冷氣的達官顯貴們,都喜歡到曲江上來放舟。湖麵開闊,清風徐來,的確是長安城裏最涼爽怡人的天然去處,縱是水上有些日頭,也都被畫舫的涼篷給遮了個幹淨。能在曲江裏遊弋的畫舫,都是雕欄畫舷、綢帳絲幔的爭競奢華,船上都帶了樂班,笙歌陣陣,靡靡於碧水清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