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興修已逾千年,剛剛昌盛十餘載的大唐並沒有悠久的底蘊誕生出強大的修者,更不用提及令唐帝痛心疾首的書墨造詣,如果不是大唐軍部煉體之修震懾世間,興許此時六國之人會更加猖狂。
今晚的宴席的重點眾人也都明白,看似桀驁不馴的六國考生,其實餘光也不斷瞄向會堂最前幾桌,那裏的教習和權貴們,才是真正讓這些傑出學子感興趣的東西。
不過場間氣氛絲毫沒有影響到雲昭幾人的心情,或者說他們的注意力壓根不在那些上麵。
關於赴宴這種事,宇文泰有很獨到的見解,那就是空腹,少飲,多食。此時他覺得很幸福,用言傳身教的方法向鄰桌人證明,這種宴席之中,應該做且正確的事,就是吃!
...
整整一架香酥金黃,入口即化的牛肋肉消失在了宇文泰的嘴中,雲昭和南北奮力抵抗之下也僅僅奪下了幾小塊而已。
鮮美的肉汁順著指縫溢出,幾人滿足地吮吸手指上殘留的油花時。
鄰桌響起了一片笑聲,有江南道女子的掩唇輕笑,有隴右道漢子的善意朗笑。
但是更多的是,身後桌麵上傳來的嘲笑。
宇文泰背後緊挨一桌北齊人,那些穿著黑衫的年輕人神情淡漠,麵無表情,看向周圍人帶著一絲審視意味,那代表著一種俯視情緒,總的來說他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這種情緒在其中一位感受到身後動靜時,轉過身發出的嘲弄笑聲為宣泄口,隨即在整張桌麵渲染開,同桌人很快都笑了起來,惡意的笑,嘲笑的笑。
不僅因為唐人的吃相很可笑,還有想起了大唐武王是如何砍斷北齊皇旗,以及那些年月裏夜晚床邊的恐怖故事,所以他們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刺耳。
北齊這些年月裏出現很多關於修行的強者,占星宗宗主破境那天掀起了渭海的滔天巨浪,仿佛末世降臨人間一般,不過北齊人並沒有驚慌或者揪心於被海浪衝毀的城鎮,反而朝聖般沿岸向渭海跪倒一片,最後才弄明白占星宗宗主是北齊的二皇子。
種種原因導致北齊人現在很囂張,種種原因導致周邊唐人有些低沉,種種原因導致一直閉目養神的乾欽此,很不開心。
無鞘很貴是一,被水淋濕是二,北齊人的笑聲是三,唐人如同鵪鶉般的沉默是四,起因和條件都擺放整齊,所以乾欽此決定給這個事情一個結果,他準備發飆了。
...
“你們難道不知道打擾別人用食很不禮貌嗎?”乾欽此睜開了眼睛。
北齊人桌上不止年輕人,還有一位長髯老者,一直沉默寡言坐在上席,淡然道:“唐人莫非沒人教些宴席禮儀麼?”
束著長辮的少女們看著乾欽此如畫般的眉眼,剛剛彎成月牙兒的眼瞳聽聞此聲蹙起了眉尖。
乾欽此緩緩站了起來,很認真地整了整衣襟,看向那位老者。
“你媽死了。”
像是一句問候,顯得很自然。
雲昭握著的瓷杯滾落到了桌麵上,發出骨碌骨碌的響聲,居然蓋過了其餘聲音,可能是因為實在太安靜了。
那位老者原本輕捋長須,冷冷看著場間一副倨傲模樣,本以為三言兩語便可讓唐人顏麵盡失,捋須的手突然僵住了,語氣中難抑怒意,寒聲道:“你...你說什麼?”
乾欽此有些好奇地看了他兩眼,輕咳了兩聲,再度開口:“我說,你母親死了,聽清楚了嗎?”
“豎子爾敢...”
“你媽難道沒死嗎?”乾欽此特意將目光停留在他花白的胡須上。
一旁端坐著的雲昭看著老者劇烈顫抖的身子,生怕他會當場暴斃而亡,不禁有些擔心。
很快,在場間少女的手尚未攥緊衣袖的時候,乾欽此又開口了,這次顯得格外誠懇。
“你媽到底是死了還是老不死?”
席間真的很安靜,仿佛時間被桌上的冰釀凍住了一樣。
在一群皇院教習陪同下的李紅棠剛剛邁入會堂,有些好奇地順著眾人目光看向那裏。
“豈有此理!”從脖頸處赤紅且青筋臌脹的情景,看得出這位老者也要發飆了。
乾欽此對於發飆的理解很透徹,事後他有一番深刻講解,真正的發飆就是在別人發飆之前,就已經踩在他臉上撒尿了。
於是當認真詢問的目光變成雄鷹俯視蟻獸的時候,乾欽此驟然拔劍。
“豈有此理。”他像學舌的鸚鵡一般重複了一遍,語調一如往常平淡不驚。
少年仗劍,一道白虹直直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