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泰點點頭道:“七爺,您放心,我這就出去找朋友,一定保您出來!您一定要挺過來,等我保您出來!”
七爺聞言咧嘴一笑,牽動傷口又重重咳了幾聲:“孩子別傻了,保什麼啊,民國的法律在這租界裏都不管用,這年頭臉麵能比金條管用?再說了,七爺我這麼多年,也夠了,真夠用了。這把火七爺我燒得開心,燒出了七爺我這幾十年窩在心裏的這口氣。孩子們別想著保我了,真的,你能再幫七爺我一件事,七爺我就是到了下麵也念你的好!”
見哈七爺說得如此鄭重,李有泰與聶寶釵齊齊睜大眼睛,盯著哈七爺等他說話。哈七爺咂咂嘴道:“我估計也沒幾天了。你們要是再來呢,要是能汆點羊肉丸子湯帶來,那就最好啦,放點粉絲就行,起鍋別擱香菜,擱韭菜末。七爺我真是想吃這個啊,昨晚我身上疼得一宿睡不著,全靠著想這羊肉丸子湯撐過來的呢。”
這話說的聶寶釵心裏發疼,眼淚珠兒又要滾滾落下來,於是忙點頭應了。哈七爺努力咧開嘴笑了笑,朝李有泰點了點頭。
可哈七爺最終還是沒吃著聶寶釵做的羊肉丸子湯。等第二天中午,聶寶釵做了菜,又特意將菜碗放在一個灌滿了開水的小壇子中,匆匆忙忙給日租界監獄送去,才知道哈七爺一早就沒了。
人怎麼沒的不知道。可能是傷發了疼死的,也可能是痰湧上來憋死的,也可能是天冷凍死的,因為沒人去留意,自然更不會有人去過問。昨天見到的好歹還是個能開口說話,能要吃的的活人,一夜之後再見時,就那麼直挺挺地裹在一張破蘆席裏,兩條滿是傷痕的小腿,白生生地露在外麵。
哈七爺就這麼走了。意料之中,又出人意料。那個冷風的暗夜裏,沒有人知道他獨自嘟囔了一夜說的都是什麼,也沒有人聽得懂他到底說了幾國外語。所有人隻是早晨起來看到哈七爺仰躺在地上,臉朝著小窗瞪大了眼睛,蒼白的臉上除了血汙就是傷痕,沒有任何表情。守門的老獄警看著李有泰雇了車拉來棺材,低聲歎口氣道:“唉,老天津衛最後一位爺終於走了。”
與哈七爺祖父轟動津城的隆重大葬和哈七爺父親帶著西洋吹鼓的厚葬相比,哈七爺本人的下葬可謂簡單之極。土墳三尺、粗碑一塊,就將他永遠地埋在了老地道外(現大王莊附近)的窮人義地中。哈七爺沒錢,宅子早就沒了,租的房子差著房東好幾個月房租,屋裏鋪蓋簡單,箱子裏除了兩件舊衣外空空如也。他是個不生火的主,連能送當鋪的鍋碗瓢盆都沒有。眼看這沒錢發送的窘境,聶寶釵居然在一個遍布灰塵許久未碰過的老筆筒裏,發現了兩張折起來的中國銀行五元券。李有泰將這兩張折成窄條的鈔票小心打開,點點頭道:“七爺是真正看得開的,他早有準備啊。”
天津城裏認識哈七爺的人很多,給他結過飯錢的人也不少,但有些朋友不方便來,有些朋友沒空來,有些朋友沒想來,最後匆匆忙忙趕過來給鞠個躬、燒張紙的,也不過三四人而已。李有泰與聶寶釵按規矩跪在墳邊上,以子女身份磕頭還禮。
青煙嫋嫋,紙灰飛旋。李有泰盯著哈七爺的碑長歎一聲道:“七爺這一輩子教人當爺、幫人成事,可他自己卻沒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