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族為南翎故國盡忠,死而後已;十一年前的葉潛,以白衣王侯的身份領兵收複失地,一樣殫精竭慮為國效力,直至在金靈河畔與他們相遇。
他惜才,不動刀槍,發兵圍住他們,責令他們投降。
他們選擇了投河報國。
如今經曆了漫長的歲月,他們竟然又見麵了,隻是這次,沒了滿目蒼涼的河山做陪襯。
祠堂前,謝七冷冷問道:“殿下還來我謝族幹什麼?”
“贖罪。”葉沉淵垂手而立,答得坦然。
謝七冷笑:“殿下何罪之有?華朝皇裔出身,領命攻打金靈,盡忠職守,滅我族人,也是情理中的事,又何必要做出一副悔過的姿態?”
葉沉淵微微低了眉說道:“我隻虧欠過謝開言,不曾虧欠過你們。”
謝七攏袖握緊了虎口,冷喝道:“既然不虧欠,殿下來我謝族祠堂之前,又是什麼道理!”
“我用葉沉淵的身份,前來討取謝開言做妻子,請求獲得謝族上下的同意。”
謝七冷冷回道:“說得倒是輕巧。我等好不容易等回了大小姐,怎能讓你再次帶走她,惹得她傷心難過多次?”
葉沉淵能想到謝族子弟的怨恨之情。他是細致地考慮了很久,甚至是反思了一千個日夜,才忍痛做出這個決定。
他緩緩應道:“我不強求帶走她,隻聽任她的心意,由她來決定隨後的去留。”
謝七再次冷笑:“大小姐必然要留在謝族裏!”
“那便允許我來探望她。”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會同意你的要求。”
“要怎樣你才會答應我?”
“沒有機會可講,殿下還是速速離開吧。”
葉沉淵環顧四周沉默的謝族子弟,發現竟然沒有一人願意正眼看他,對上他的視線。他切實體會到當年的謝開言為了離開世族,該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能站在人前,忍受眾人無聲的譴責,去安然接受謝飛的懲罰。
因此,他也安然地跪了下來,跪在了草席之上。
周圍子弟身形微微觸動,似是起了靜水起了波瀾。
葉沉淵低聲道:“請成全我的心意。”
謝七漠然不應,眾子弟隨之斂容。
葉沉淵對著祠堂內供奉的牌位恭敬叩首一記,說道:“罪責之身前來迎娶謝開言,望成全。”
謝七默然不語。
葉沉淵再叩首,凝住了眉眼,無絲毫異色。
有子弟出聲道:“七哥……。”
謝七橫了一眼,那名子弟噤聲後退一步。
葉沉淵第三次叩首,得不到回應後,又再極快地低下身子,打算繼續叩拜下去。
謝七驀地大喝一聲:“夠了!不敢再受殿下大禮!”
葉沉淵跪立,眉眼皆索然。
謝七細細看著他:“大小姐離族之時,為殿下生受三十記刑棍,殿下可認得這個理?”
葉沉淵聽明話意,回道:“認得。”
謝七招手,族內子弟遲遲未遞交出三道刑杖。謝七索性走過去,搶過第一道沙塵棒,運力朝葉沉淵脊背擊去。
葉沉淵撤了內力,隻憑肉身領了十記棍棒,衣衫後頓時滲出血痕。他默默承受著巨痛,承受著周遭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目光,承受著謝七冰冷至極的語聲。
“十記沙塵習地氣,是為提醒不得忘恩。”
葉沉淵跪立如故。謝七取過第二道铩羽棒,沉聲道:“十記铩羽破肩胛,是為償付家族之養育。”說罷,他便狠狠朝著葉沉淵肩膀擊去。
葉沉淵險些沒穩住身子。他抹去嘴邊血,再挺直了背,用鮮血淋漓的身軀無聲應對責罰。
幾名子弟出聲喚道:“七哥,不要再打了……他終究是為了大小姐來的,大小姐如果知道了他挨罰,也會傷心啊……。”
謝七持起最後一道還魂棒的手有所遲疑。
葉沉淵咳出一口血,啞聲道:“打完,此後,不得再阻攔我娶她。”
謝七咬緊牙關,重重擊出十棒,直至最後將棍棒打斷。葉沉淵強忍劇痛,不低頭不躬身,生受三十記刑罰。鮮血源源不斷流下他的後背,斑駁了衣褲,泅滿血水的草席也沒有一絲潔淨之處。
謝七擺手喝道:“去吧,所有恩仇就此抵消!”
葉沉淵勉力站起,徑直走向海邊,一路血汗滴落,不曾讓他回頭看上一眼。他的背影穩定如山,十一年來未改變,謝族子弟見了,低聲道:“大小姐認定了他,應該是有道理的。”
自此,謝族上下三緘其口,對謝開言徹底隱瞞了刑罰一事,隻當葉沉淵就是李葉,等著他一月後的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