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的漢子正待呼喝眾人動手,突然砰咚一聲巨響,引得路旁的孩童驚呼:“山那邊有彩雲!”他們回頭去看,隻見到青色山岡之上,傘蓋似的一朵朵雲彩爭先而出,紅紫兩色輝映,片刻後聚集起一團光彩陸離的鳳凰霧雲,緩緩向著伊闕去了。
農漢尚在驚疑,婦人們已遙遙下拜:“天神真的顯靈了!”推推搡搡追著雲霧跑去。
官道上的流民不多時就散了,卓王孫撩起窗帷一角,看了看風向,吩咐道:“你們先去驛館候著。”
榛子樹結集如華蓋,遮住了底下的一澗泉水。聶向晚挽起袖子,在香氣浮動的山泉中替白馬上上下下刷了一遍身體,看到自己也濕透了,順便勉為其難洗了個澡。
她將白馬栓在樹下,坐在山石上聽蟲鳴鳥叫。一隻鬆鼠跳過,帶動樹枝沙沙輕響。她拈起榛木棒敲了敲樹身,嚇跑鬆鼠。另有一隻灰皮野兔從樹洞冒出頭,慌慌張張奔向草叢。她見了,忙提著裙子追過去。
山路彎彎曲曲,盡頭處站著紫袍身影,緋色羅紗蔽罩迎風飛揚,散發衣染清香。
聶向晚頓步,遲疑問道:“公子怎會在這裏?”
卓王孫彎腰提起被砸暈的兔子,淡淡道:“剛才山頭飛過一隻鳳凰雲彩,可是你放的焰火?”
聶向晚推了推背上的包袱,答道:“是我放的,想替公子解圍。”
“那朵雲極好看,何人能有這般巧手?”
聶向晚沉默不語。風燈和焰彩都是謝飛叔叔做的,巧奪天工,特意囑托阿駐送進宮來。他依照她的想法才做了兩三個,為了降服袁擇一事所用,哪能讓她隨隨便便透露出處?
卓王孫笑了笑:“既然你不願意說,那便再放一隻給我瞧瞧。”
聶向晚抹去額上汗水,低聲說道:“那些隻是糊弄人的小把戲,公子勿要取笑了。”
卓王孫拎著灰兔耳朵向山岡走去,聶向晚看到兔子一動不動的樣子,躊躇一下,也跟在後麵。“公子怎麼單身上得山來?那一眾隨從呢?”
卓王孫麵不改色答道:“先前流民暴亂,將一眾人衝散了。”
“衛士能找到山上來麼?”
“不用擔心,他們有辦法尋到我。”
聶向晚語塞,安靜跟在卓王孫身後,始終保持著得體的距離。
山尖長滿枝葉飽綻的鬆樹,一間破敗的木屋依在石前,吞吐著風聲月色。走進門,地上搭建著火塘,隨處擺放著采石人的用具。主人或是逃難或是餓死,不見歸還。卓王孫安然坐在木椅上,將發暈的兔子放上火架,拂了拂衣袖。他的意態極淡雅,似乎是在屋子裏作客,臉上也不見任何焦灼的神色。
聶向晚站在門外,緊緊看著半死的兔子,問道:“公子肚子餓了麼?”
“嗯。”
聶向晚將包袱抵在搖搖欲墜的木窗上,在裏麵翻揀一陣,摸出兩個幹果和一塊糕點,一並包在手帕中,慢慢走近。“公子先將就一下,我再去摘些果子。”
卓王孫接過幹糧,隨手在手帕上抓了抓,將它整治成一朵西番蓮花的模樣,輕輕擱在陶壺口。
聶向晚看得眼直:“想是公子吃不慣這些粗食……。”她走到木架旁拎起灰兔耳朵,擺了擺它的身子,說道:“這隻兔子也是粗皮糙肉的,公子稍微忍耐下,我再去尋得更好的口糧。”說完,她也不等卓王孫應允,抱住兔子急匆匆走下山去。
來到山澗旁,白馬輕輕甩著尾巴,萬物靜默如故。她用冷水淋醒兔子,將它塞進樹洞,又輕輕躍起,采摘了一些樹上結的果子。洗淨後,她將果子切成小片,放在蕉葉上。隨後又想了想,摘下兩枚紅透的沙棗,點綴在果葉頂,將它們包成了一個粽子。
卓王孫留在木屋裏,查看四周境況。他在馬車上已休整一天,食水充足。相比聶向晚的奔波,他閑適了許多,見她許久不歸還,他並不心急,依然安靜坐著。
聶向晚終於摸進門來,遞給他一個裹得緊緊的蕉葉粽子。在她少許期待的目光下,他拆開葉子,吃了幾片水果。好在她也沒問滋味如何,他默默咽下了那股苦澀。
聶向晚看看蕉葉上被她切得七零八落的水果,問道:“公子飽了麼?”
卓王孫輕輕一咳:“飽了。”
聶向晚暗地鬆口氣,暗想再也不必采摘樹上的果子了,心思轉到嘴裏時,自然變成了一些客套話。“公子早些安歇吧,我去看看白馬。”她施了個禮,先行離開木屋。
當晚,月朗星稀,夜風輕柔。聶向晚靠坐在樹幹上,遠望著玉盤似的月亮,驀地想起娘親所講的故事。她說嫦娥夜夜相思,淚水化作星子撒下來,那一明一暗的光彩,都是天上人的悔恨眼淚。
風拂過,送來一陣衣染清香。
聶向晚低眼一看,卓王孫正站在樹下,手裏扣著一枚石子,趁月色,將石子飛激進草叢。
聶向晚躍下樹問道:“公子這是幹什麼?”
“打獵。”
聶向晚的眼皮跳動一下:“這夜深人靜之時,正是萬物生長之期,公子高抬貴手,讓兔子鬆鼠回巢睡個安穩覺吧。”
卓王孫拂拂袖口,清淡道:“既然有你求情,那我便放過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