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搖搖頭,努力從幻象中拾起片刻的清醒。“那母親為我唱首歌吧,送我走出去。”她越過母親身旁,繼續拂開花枝,朝著白霧中走去。
“蛐蛐兒翅膀馱月亮,小花兒淡淡香。星星睡著雲朵兒追,草蜻蜓飛出光。娃娃踩著露珠走,燈籠笑得響。咦,手心兒涼,手心兒涼,等著姆媽抱回鄉。”
謝開言的耳中一直回蕩著《燈籠曲》,溫婉的聲音送著她走出迷霧,使她戰勝了幻覺。
終於,霧氣變稀薄,粉紅桃花披散雲霞,煥發異彩。
謝開言的內力抵擋不住沙毒和寒氣的兩重襲擊,一度遲緩下來。她艱難抬頭,看著麵前著月華素袍的身影,問道:“你是真的嗎?”
葉潛伸出一隻手,容顏一如既往的冷漠,但眉眼流淌出溫清之色。“來,再走一步,就到我身邊。”
她用力邁開那一步,伸手去抓,眼前的殘影如同海市蜃樓一般,消失了。
日暮,謝開言坐在桃林下,奄奄一息。不知從哪裏,飄來一陣姑娘嬉鬧的笑聲,似乎是浣衣歸還。她睜開眼睛,沿著溪水蹣跚走去,至天明,到達溫暖的人間。
迎接她的是滿穀燦爛的鮮花和一張動人的笑臉。
“呀,竟然有人從瘴氣裏走出來了呢。”十六歲的姑娘拂動淡紗裙跑過來,拉住謝開言的衣袖,笑道,“那你就是我們百花穀的貴客。”
百花穀百年來都未曾接待過涉水渡過桃花障的人,因為沒有人能活著出來。謝開言一出現在穀底,便書寫了一個奇跡。
謝開言繼續朝前走,額頭燒得厲害。
笑意盈盈的姑娘挽留住她,說道:“你想去哪裏?我送你。”
花雙蝶雇了一輛馬車,帶著昏迷不醒的謝開言來到汴陵。去皇宮交付繡娘職務後,她請來大夫替謝開言醫治。
數位大夫把過謝開言的脈象,都搖頭說:“染了兩種奇毒,活不下去了。”
花雙蝶看看發色逐漸衰頹的謝開言,咬唇道:“還能支撐多久?”
“一個月。”
深秋汴陵花果繽紛,謝開言服下一些補身的水藥,精神氣色稍微好轉,就像夕陽返照山巒,在周身刷出了些許明亮。
“謝謝。”這是她對花雙蝶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花雙蝶抿嘴笑道:“我敬重姑娘為人,甘心樂意為姑娘驅使,不用道謝。”
民宅小院寂寂寥寥,謝開言坐著曬太陽。
花雙蝶抱著一些布料走進租宅。已經入宮做了禦衣坊女使,她就不能隨便外出了。
謝開言無意看了看花色,馬上說道:“宮中近期會舉辦喪禮,你回避點。”
花雙蝶驚訝道:“謝姑娘為什麼這樣說?”
謝開言撚了撚花雙蝶抱出的衣料殘角,解釋了緣由。
“我的母親自小就告訴我,當華朝禮部要下治喪帖子,依照舊曆殉葬嬪妃時,都會采點這種羅紅織錦布做入殮罩衣。但因殉葬是古製,怕嬪妃貪生出逃,禮部的人都不會先泄露任何風聲。”
謝母是華朝前禮部尚書之女,私下掌握到不少宮中秘聞。同時,心力交瘁的謝開言害怕驚嚇了花雙蝶,沒有說出另外一個事實——女使也會下陵寢陪葬。
謝開言擦去吐出的鮮血,潛伏在馬車之下,跟隨深夜奉詔入宮的太醫進了內街。等萬籟寂靜之時,她便不顧內力快枯竭的景況,廣開天地耳目,搜尋深宮裏的聲音。
一波宮女驚呼著跑散,後麵有士兵在追趕,頓時馬蹄喧鬧,火把高照。小黃門匆匆走過,滲落兩三言語:“……陛下趁著酒醉……提劍殺了大皇子……唉……和淑妃作對的人沒有好下場……我們趕緊去候著……。”
彼時謝開言並不知道,淑妃就是阿曼的封稱。但她聽到了關鍵,心底一點微薄的希望火光就這樣熄滅——從文棄武的儲君已經被殺,三國紛爭不會止戈。
謝開言使了身法躥到繡坊,點倒花雙蝶,將她背負在身上,躍向宮牆外。司職的羽林衛隨後發現了她的動靜,箭如雨下,她拚著一股力,抱住花雙蝶滾進禦溝,趁宮廷內亂人手不繼時,遊出了河道。
謝開言為救出花雙蝶,妄動精氣,不斷咯血,兩鬢白發零落如雪。察覺到無力回天時,她便請求花雙蝶梳理好發辮,穿上一套嶄新的衣裙,走去殘破的東街。
葉潛的祖宅,弘毅太子府冷清佇立在街尾,烏鳥都不願在這裏落足,翅膀掠過幹枯的枝椏,便呱地一聲飛向天外。
謝開言打聽到葉潛留在了北疆,領首戰兵權,正全力攻打理國邊境,收複華朝失落的土地。
二十天前她就寫了書信,重金委托館驛轉交,但是葉潛未回。
趁著回光返照之際,她想好好看看葉潛骨子裏眷念的地方。
一道破舊的紙窗掉在雕花欄外,擦著疏落花木。她坐在廊道裏,不知昏迷了多久,被風聲喚醒時,看到鎧甲未除的葉潛匆匆走來。
謝開言努力睜開眼睛,以為所見到的又是幻覺。隻因往日的公子潛,用月華清風塑骨,眉目鐫刻著冷漠。但是現在走過來的人,眼底竟然斂著一絲急切,一身戎裝,襯出了英偉不凡的風姿。
“仗打完了吧?”她蹬了蹬腿,踢到葉潛跪落的單膝。
葉潛拉下黑金披風,將謝開言裹起,輕輕碰了碰她的臉,說道:“為什麼不聽話?一定要來找我?”
謝開言扯扯嘴角輕笑:“我想如果經曆了你那樣的苦痛,就有資格站在你麵前,向你討一份喜歡吧?”見他默然不應,她發狠又踢了一腳,說道:“我已去官府申報戶籍,做一個華朝人,你來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