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影子轉過身來,容貌枯槁,幾乎像一株染霜殘留的枯竹。十年的歲月在他的眼睛裏種下一片遲鈍的漠然,雪華爬上他的雙鬢,散落成白發。看到郭果抬起水靈靈的臉,他才淡淡笑了笑,使眉眼升起一絲暖色。
“果子長這麼大了。”
郭果膝行過去,抓住謝飛的袍襟,低泣道:“叔叔,真的是你。你知道嗎?我和一一找了你很久,一一始終不相信你已經去世,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打聽你的消息。”
謝飛今年不過四十三歲,神情容貌卻遠比任何一個中年人顯得蒼老。郭果抱著他的雙腿,哭泣著說完她與謝開言在連城鎮和汴陵的所有事,長達半個時辰裏,他就這樣站著一動不動,晚風掠過衣袍,甚至讓他的身形冷得搖搖晃晃,可無論郭果怎麼悲傷,他都閉上眼睛,不從嘴角溢出一絲喟歎。
“叔叔到底怎麼了?”郭果擔憂哭聲引來值守士兵,隻敢啞著聲音哽咽,“為什麼不說話?”
謝飛摸摸郭果的頭發,澀聲道:“我果然沒有看錯謝一,她是個好孩子,能為謝族擔當。隻是苦了這個孩子,身上背著兩種毒,必須時刻忍受痛苦。我為了再見她一麵,多活了十年。”
“多活十年?”郭果惶然抬頭,細細看著謝飛瘦削的臉,發覺他的容色的確異於常人。
謝飛拉起郭果,將她送到木凳前坐下,說道:“十年前謝一離開烏衣台,去荒漠與百花穀接受曆練,再也沒有回來,我不信她已經死了,帶著謝族抵禦華朝皇帝的進攻,一直到國破日都不見她的影子,我才徹底死心,跪在刑律堂前自盡。”
郭果慌張擼起謝飛衣袖,看到他的手腕上縱橫交錯的傷痕,哭道:“叔叔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謝飛黯然:“謝一就是我的主心骨,失去她,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郭果不斷擺頭,神色很是哀戚。“可是姐姐還活著啊,她這麼努力地忍著痛苦朝前走,不就是為了重建謝族,帶著我們沒落的南翎國人逃出華朝的統治,有尊嚴地生存下去?”
這種尊嚴,不是被列為降民的下六等品階,也不是當華朝騎兵衝殺過來時,他們束手無措隻能引頸受戮。
“我知道,我知道。”
接著,神情灰頹的謝飛給郭果揭示了一樁秘密。
七年前南翎國破,葉沉淵走進烏衣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謝飛,將他帶到華朝進行醫治。謝飛萬念俱灰,不斷尋死,葉沉淵南征北戰之餘,督促太醫用珍貴藥材續著他的命。謝飛抗拒來自政敵葉沉淵的援手,最後一次重殘自己。葉沉淵趕回萬壽山莊,對他說道:“謝一還沒死,想看到她就活下去。”至此,謝飛才停止自戕,在心中保留著那點希望,等著謝開言的歸還。
有時葉沉淵會來這座小樓裏,隔著簾幕看著謝飛。謝飛轉過身,留給他一道孱弱卻堅定的背影。兩個男人即使同處一室,即使能麵對麵,也沒有交談。
謝飛將功力全部渡給謝開言,形同廢人,雖未遭到囚禁,但因身體原因,他也走不出去。每天需要進補,用珍藥續命,如果不是為了再見謝開言一麵,恐怕他早就一頭撞死過去。
郭果戰栗不已,拉住謝飛的衣袍不放手,哭道:“叔叔不能想著死!姐姐還需要你!你說姐姐是你的主心骨,你有沒有想到你也是姐姐的希望啊!”
謝飛拍拍她的頭,歎道:“我知道。我會好好活著,看著她扶植起一個全新的謝族。”
郭果抹去眼淚,低嚷道:“這樣做才是對的!”
謝飛道:“你回到宇文家後一切如故,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謝一既然執意留在太子府裏,不和我們相認,肯定是因為重要之事。你去告訴謝一,再想見到我,就堂堂正正走回烏衣台,我在刑律堂前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