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2 / 3)

少源愣住,轉頭去瞧身後的謝開言,卻對上一張蒼白的臉。

謝開言立刻想到,原來葉沉淵知道她在這裏,不需要她用李若水將他引出來。

那麼後麵的安排,他又能洞悉多少?

李若水揚鞭指向躲藏的謝開言,忍泣道:“這個女人明明是個畫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封少卿截口道:“不可妄議太子妃身階,請公主慎言。”

李若水拚命搖頭:“我不信……我不信……殿下從未親近女色……什麼時候有了妃子……。”

然而縣府院外傳來連綿不斷的鎧甲摩擦聲響,眾多騎兵翻身下馬跪拜,以浩瀚陣勢阻斷了李若水的聲音:“恭迎太子妃回府!”

“恭迎太子妃回府!”

呼喝響聲一句句傳向天外,撕破霧氣的彌漫,落地鏗然。

少源環視四周,這才察覺到院子裏太靜了,除了一直簇簇輕抖的謝開言,所有到場之人均沉默跪拜了下去,剩下他們兩個的身體兀立著。

李若水拋下鞭子,捂住臉悶聲一哭,跑了出去。

少源扯扯身後人衣襟,啞聲道:“你回去麼?回那什麼太子府去?”

謝開言蒼白著臉搖搖頭,說道:“我從未嫁與任何人,隻是南翎謝家民戶出身,資質薄弱,累得母親病倒,最後棄我而去。叔叔憐我孤弱,躬親撫養,將我拉扯成人。我沒有償報叔叔恩情,怎敢私自出閣,將自己委托給他人?”

“說得好,你還知道有個叔叔,還知道要回報恩情。”

寂靜的庭院內突然傳來一句蒼老的聲音,他說得不急不緩,如遠古宏鍾,尾音撞擊過去,還一下一下敲在人們心間。

能有這樣的嗓音,自然是飽經風霜歲月曆練的睿智者。

文謙穿著一襲葛布長袍走了進來,袖口寬廣,似乎攏住了清風明月。有民眾稍稍抬頭,議論道:“這個是文館的先生,當世不可多得的禮學大師,公卿見著他都要敬讓三分。”

“可惜是個南翎人,在本朝隻算得上三等品階。”

華朝子民分為六等:吏員、文士、醫師、工匠、鄉農、娼伶。每一等級中又有上下之別,文謙作畫兼帶看看小病,屬於上三等;謝開言以畫工與教習樂師身份行走於民間,隻會被齊昭容形容為“下四等”民眾,隻是汴陵崇尚文風,樂享太平,這才少了很多對降民的歧視之意。

文謙徑直朝著謝開言走來,對她兜頭行了一禮,朗聲道:“老夫參見太子妃娘娘。”

謝開言一直躲避在少源身後,就是不願接受民眾的跪拜。站在如花蒲散開的行禮者中,已經使她十分局促,現在麵臨待她有知遇之恩的文謙也是如此,她更是倉皇得伸手挽住他的袖子,啞聲說道:“先生也要折殺我麼?”

文謙皓首蒼蒼,眉目映著一片雪華。他定住腰身不動,說出的語氣也是極冷淡。“噢,老夫似乎忘了,以此等卑賤之身,當對娘娘行跪拜禮。”說完,他就要落膝跪下去。

“少源!”謝開言惶急叫道。

少源連忙上前一步,架住了文謙的身子,笑道:“老先生息怒,老先生息怒,聽聽小童怎麼說嘛。”

謝開言看看四周如常行禮的民眾,茫然道:“我隻是南翎遺民,與先生一起,走過這許多坎坷,並不是華朝太子的妃子……。”

文謙拂袖冷哼:“這難道還有假嗎?銀鎧破天軍專屬太子禁軍,除去主君,他們還會向誰下跪?若你不是主母,他們會一動不動候著,任憑你發落?”

謝開言的臉白了又白,已經沒有一點血色。

“是真的嗎?一一?”

院門外,又走進黑衣黑裙的郭果,清碧雙瞳裏流露出滿滿的受傷之色。“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謝開言蕭瑟站著,說不出話來。

郭果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衣袖,連聲說:“一一你告訴先生,這絕對是假的。因為我們的一一,怎麼可能嫁給了滅國的仇人!”

封少卿揚聲道:“請小姐慎言!”

郭果啐了口:“你又是誰?給我住嘴!”

封少卿立刻站起身,抽出了佩劍,斜指郭果。謝開言伸手阻擋在郭果身前,喝道:“放肆!”

封少卿複又跪下,扣手道:“末將失禮,回宮後自領杖責。”

郭果拉著謝開言的衣衫,低頭杵在她的肩後,悶聲道:“南翎與華朝一直在打仗,那些謝族的孩子、嬸娘們總是護著我東躲西藏,隻是念在我是一一的妹妹這一點。現在一一卻變成了華朝的妃子,我該怎麼樣去麵對他們,告訴他們,其實這一切都是一場笑話?因為華朝的妃子,怎麼可能是謝族的首領呢?他們拚命救下的郭果小妹,又是個什麼樣的尷尬地位!”

謝開言閉上眼睛,可以想象南翎婦孺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忍饑挨餓的樣子,還有那麼多的謝族兒郎,箭矢絕盡後,投身於滾滾烏衣河之中……她被選為謝族的精魂人物,負擔起全族的興榮,曆經十年輾轉,正待從頭做起,身邊最親近的兩人似乎質疑起她的品性與忠誠……?

這不能允許,絕對不能允許。

氣息驟然翻滾起來,一股甜腥湧上喉頭,血液開始沸騰,像是燒灼的水漿。她努力忍住痛,背對郭果說道:“今晚我們就回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