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是身形最輕巧之人,盤成一尾魚的樣子,緊緊吸附在木板底。月色慘淡地籠罩在銀沙之上,像是浮起一層寒煙。一點蒼白的光掃過她的眼角,在死寂中,她盯住眼前木板忍不住想著:蓋大哥明明去過狄容,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流沙原怎麼走的人,卻偏偏沒想過興兵討伐過去,長長連城鎮的誌氣……今晚一戰,希望他能放開心胸,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正想著,她略略轉動眼睛,馬上找到了蓋大的位置。
蓋大正對著她,斜依在木板底,猙獰麵部已經淹沒在沙粒中,徒留蒼勁的手釘在橋邊,泛著一片清栗的光。他如此用力,似乎積攢著十年間的怨氣,隻待噴薄發出。
謝開言暗自放心不少。
遠處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落地敲擊的力道並不一致,可見騎兵闖蕩過來時,已經掉以輕心,自發散漫地打亂了陣型。既然沒排成陣型,衝鋒起來,形式也對少年兵團有利。
身穿獸皮裝的狄容呼喝著,扣住馬韁疾馳,對著空無一人的流沙原衝將過來。突然,一道慘白的光芒閃過,騎兵還沒看到是什麼障礙物,座下駿馬就嘶鳴一聲,四蹄齊斷,將身子折向了沙池中。
四肢盡斷的馬匹抽搐著,迅速沒入滾滾沙流。騎兵大駭,翻身坐起,後邊埋伏的少年如猿猴一躍,手起刀落,滴溜溜迎向騎兵頭顱。大蓬血花滾蕩落下,灑滿木樁子一般杵立的屍身,頃刻潑出大片大片妖異的諸色。少年們靈巧蕩起鉤抓,左挪右閃,身姿堪比援木跳躍的猿猴靈活,他們兩兩配合,不斷發出暗招,狠狠遏製了打頭騎兵的衝擊。
狄容初臨變亂,倉促不能應對,過了片刻後,散落的騎兵團知道地底是關鍵,也不招呼,徑直提起尖利長槍鉤戟,狠狠朝著沙池裏插落!
“啊——”有人慘叫了第一聲,緊跟著,又有少年郎中了刺殺,殞命沙池。
謝開言早就翻身躍起,從袖套中抽出了秋水。凜冽的寒光密織成一片網,朝著狄容騎兵罩落。她的腳下無任何依托,隻能不斷在半空中攀升,累了不能停,換氣也不能停,足尖踩踏過數不清的馬頭和屍體,她像是一片浮雲,繞著木橋曲折走勢翩飛。
“師父——!”混戰中,蓋飛嘶聲大喊,“前麵太危險了!你退回來!”
謝開言回頭,找尋那道乳虎般的身影,秋水寒氣逼人,攝走數道魂魄後,她終於透過漫天沙塵看到了蓋飛的臉。他的膚色沒有一處是明淨的,雙目隱隱滲出血紅,手上的白刃舞起一團密不透風的風。見他無大礙,她心下安定,劈開一記長槍擊殺,又掠起身子,朝著更多的狄容騎兵陣撲去。
狄容兵器雖利,但過長,近身搏擊時,絲毫不能抵抗住秋水寒霞。謝開言憑借手中便利,劈削帶砍,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身後更遠處,埋伏山丘的子弟兵縱馬馳出,聽她先前號令駐足在沙池邊,拉弓勁射,與埋伏其中的同夥形成首尾夾擊之勢。
大批狄容仍然留滯流沙原對岸,直待前方騎兵讓開道路,再衝上一丈見方的木板拚湊起的浮橋。隻是,前兩百名騎兵輕身進入浮橋,有去無回。衝天的沙霧彌漫直上,似一道青紗帳,遮蔽了他們的眼目。他們隻能聽見各種悲號,各種廝殺的聲音,按捺不住時,就會策馬擠入戰局,昏天黑地殺一氣。
因此,又有一百狄容兵力被分化開去。
謝開言遊身中段浮橋,竭力朝著對岸飛去。
沙塵障、埋伏、突擊,各方麵都按照她預期的趨勢一步步實現,苦恨狄容後麵七百騎兵臨戰畏縮,逡巡不進浮橋。
苦戰片刻,謝開言不能再等,輕輕踮足倒地屍首之上,隻待搶過一匹馬便衝過去搦戰。這時,又有暴雨連珠的馬蹄聲響起,她縱身飛至狄容肩上,將利刃插入那人脖頸,借著高度順勢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