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盤膝而坐,正對謝照墨黑的眼瞳,內心尋思良久,才說出阿曼離開關外,遠走他鄉的假話。謝照皺眉,似乎不大相信阿曼的不告而別。
謝開言遞過小箜篌,道:“留作紀念吧。”
謝照接過,伸出指尖,輕輕撥動琴弦,聆聽亙古不變之聲,麵色並沒有多麼不舍。
既是無傷感,謝開言也放寬了心,免去口舌勸解。
謝照抬頭,輕問道:“天明你就要走嗎?我們……才重聚一宿。”
謝開言道:“來日方長。”
謝照朗朗一笑,隱沒了麵容上的不舍之色,周身便流淌出清冷淡雅的氣息來。
除去與阿照的故人之別,謝開言還親自送走了另外一位親人。當時的果子妹妹無論她怎麼哄勸,就是不駕起青牛車離開。最後還是她拿出族長的氣勢,勒令郭果完成她交代的任務,郭果才抹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流沙原的沙粒依然無情地滾動著,銀月下的山丘依然靜寂地佇立著。郭果站在車轅上,對著她拚命揮手,大聲說道:“一一,你早點到汴陵來啊,我等著你。”
謝開言叮囑果子妹妹完成的任務無非是兩件,一是打探好南翎二皇子簡行之的消息。一是拿走謝照轉交的地下錢莊地圖,找到銀鋪的位置,方便日後行事。
謝照在十年前離開了烏衣台,帶走謝開言托付的印章和地圖,正值中原大地連年征戰,他無法安全地挖掘出那些財富,由此滯後了十年。
其實上述事情也是謝開言故意支開郭果的理由。因為接下來,連城鎮或多或少會有幾次戰爭,她在私心裏,並不希望質樸可愛的妹妹也卷入動蕩中。
天未亮,整個村子尚在沉睡,謝開言帶著句狐離開了狄容的臨時落腳處。善後之事由謝照負責,她並不擔憂。
“記住我的吩咐。”穿過村落,度過流沙原,趟過沒膝的芨芨草地,謝開言忍不住催促謝照返身回去,並提醒他別忘記了她留下的三條計策:以卓王孫為誘餌唆使大頭領偷襲連城鎮;大軍出動時留守後方,故布疑陣;最後的戰役來臨之時,支援蓋家軍。
如果不出意外,三計鎖扣施行,是曰連環。
句狐自夜半就被謝開言點了穴位,聽聞不見外麵一切動靜。此時她晃悠悠地伏身馬鞍之上,吊著繡花鞋子,由棗紅馬信步帶走。
謝照伸手抱住謝開言,在她耳邊低緩說道:“你也要記住你說過的話。”
謝開言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看到他還舍不得放開,自行鑽出他的懷抱。
“哪一句?”她微微笑了笑。
“來日方長。”
謝照盯住她的眸子,俊秀側臉迎上晨曦光彩,刹那間明麗得不可描摹。他的衣襟飛揚在晨風裏,長發盡數傾瀉,靜立於草間,眉目上清和明淨跳躍出來,直逼她的眼簾。
謝開言恍惚看見烏衣台前那抹熟悉的守候身影,淡衫似乎就是這樣飄舉著。“阿照……。”
謝照微微一笑,果然帶著十年前的印記。“我看著你走遠。”
謝開言回頭,執起句狐馬匹的韁繩,提起裙裾淺淺沒入草叢之中,將背影留給了他。
晨曦下,她走得很遠,直到完全離開了他的視線。
句狐在歸途之中睡得沉穩,難得聽到草蟲鳴叫之聲,均被她的小小鼾聲壓下陣來。
謝開言采了一朵野花,插在她的鬢角,一路護著她走回了連城鎮。遠遠地,葛衣蓋飛站在門樓之上,手搭涼棚展望。
謝開言牽著馬走近護城河,透過大開的角樓大門,還能看到,筆直的街道上正佇立著一道俊挺的身影。氣質不凡,紫衣卓然。
她垂下眼簾,暗道: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