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汴陵嗎?”
句狐咬住嘴,貝齒上沁出一點殷紅。她似乎悠然地想了會,才淡淡說道:“我喜歡的人住在汴陵,我想偷偷跑去看他。”
謝開言見她神傷,便適時沉默。蓋大消失在院子裏,她側了側身以示禮別,循著細小的足音朝邊巷走去。走了一刻,一戶普通農家的黑瓦院牆門後閃出一角短衫,將她的腳步吸引了進去。
一直引到偏僻的後牆邊,蓋大才回轉身形,看著謝開言說道:“姑娘,別再跟著我了。”
謝開言搖搖頭。
蓋大又說:“卓公子是我的少東家,我不想這趟車有任何差池。”
他的容貌過於醜陋,兩粒黑眼珠鑲嵌在眼眶內,襯著血紅的肉色,怎麼看怎麼難受。可是謝開言直視著他的臉,目光沉靜,如同滌塵的泉水。
蓋大呆愣一下,扭頭說道:“你再跟下去,車隊的人以為我們私相結營,對卓公子的財禮有不軌之心。”
謝開言想了想,點頭首肯提議。
蓋大抱抱拳快步離去。
謝開言看著他輕快的腳步越走越遠,目送他再次離開她的視線,就像十年前的那場宮宴。其實,蓋大魁梧的肩膀、文雅的談吐,都能讓她逐步找回往日對金吾將軍蓋行遠的熟悉感。
隻是她未曾料到,蓋行遠流落民間,做了一個販馬跑車的漢子,怎麼也不肯顯露前南翎國人的身份。十年前宮變未成,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他身上,但她從來沒有怨恨過誰。十年後,故人再見,她也沒想到竟是這種局麵——蓋行遠裝作不認識她,隻堅持自己是個普通的車把式。
院子外有野雞咕咕咕地叫著,謝開言站在牆邊聽了會,任夕陽餘暉灑滿肩膀。暮色降臨,竹籬邊飄蕩起嫋嫋炊煙,帶來柴薪濕水氣。她聽到差不多了,才沿著鎮外的小路慢慢走去。
小路曲折,趟過及膝的野草,延伸至官道一旁。
謝開言走上了官道,循著微弱的車輪粼粼之聲,跟在了卓王孫的車隊後。她雖然不記得很多事,心神有過混沌,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力。
夜色轉濃,露水冰冷。
原野上長滿了白菅草和樗樹,風過,繁英如雪。幹涸的池塘邊隨風擺蕩著蒺藜蒿麥,每一聲蟲鳴響動,枝葉必定應和。謝開言提著裙裾涉水而過,傾聽萬物之聲,在靜寂中忍不住想起了一句歌謠,那是讀詩的阿照教會她唱的。
“野菅草啊開百花,白色茅草捆住它。”
她低聲哼了一下,聽到嗓音幹啞,連忙又閉上嘴。一隻蚱蜢蹦跳起來,從她腳邊擦過。她看得仔細,伸袖去壓,那隻小蟲早就撲地一聲遁入草中,似乎對她有些不屑一顧。
謝開言聽著草蟲鳴唱走了一夜。
晨曦初現,萬物稀聲。她側耳傾聽,突然站住了腳步。
不過片刻,山道前飛馳而來一名黑甲長劍的騎兵。那人在一丈距離外下馬,利索跪在路旁,朗聲說道:“卓公子請謝姑娘上車同行。”
謝開言搖搖頭,越過他,徑直朝著林子裏走去。騎兵躊躇一下,翻身上馬,火速馳向前方。
再過片刻,一襲華貴紫袍的卓王孫從林間走出,身影岑寂,帶來滿袖清香。白色的霧氣飄拂在草木間,敵不過他眉目上的霜華。走得近了,他的眼色才流淌出溫清,像是春風入湖,化解了片片寒冰。
謝開言垂眸立於一旁,看見滿身清寒,伸手抖了抖衣衫,震碎衣襟上的露珠。
卓王孫走到她麵前停步,向她伸出右手,說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