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離歌(十三)(2 / 2)

多少次夢中隱見,難道今日就要斷送在此地麼?“決不。”拳頭狠狠地砸在牆上,他的臉色又重新堅毅起來。然後大地隆隆地作響,敖逐未和顏績不由地向城下望去。

隔著護城河,在濕潤的土地上,一線流火突然升騰,倒映在水中,整齊地一字排開,將平陽關簇擁起來。

“這是……”顏績想要分辨那火光的來路。

“是火攻啊。”敖逐未歎息著,眼中流露出徹底絕望的神情。

“城牆很堅固……”顏績還想要說些什麼,敖逐未卻已經不加理會,急急向城樓之下走去。

巨大的拋射機,盛滿用硫磺硝和鬆油混合秘製的彈丸。力士的身上已經被身旁的篝火烘烤成一片亮色,但最亮的還是手中的巨鉞。隻待一聲令下,他們便揮動重達十斤的鉞頭,砍斷繩索。

越青塚麵色鐵青,慢慢地抽出斬馬刀,筆直地對準長空。力士們跟隨著他的動作,將巨鉞高舉而過頭頂。

在刀尖畫出一個輕微的弧線的瞬間,黑暗中數千點金屬的寒光在火色中迸現。就在這時,平陽城頭箭雨傾瀉而下,光滑的皮膚被無情的箭矢鑽開,成百的士兵在箭雨下倒伏。巨鉞掉落,深陷在泥土之中。馬匹驚亂,士兵們恐懼地向後退卻,不時有人中箭倒下。

“不能退。”越青塚大喝道。拋射機的射程在此處最為恰當,再退就達不到預期的目的。越青塚一馬當先,揚刀挑起篝火,濺落在彈丸之上。流光飛舞。拋射而出的火團,在漆黑中的軌跡仿佛蒼茫的詠歎調。跨越三百尺的距離,照亮年輕士兵的臉龐,轟然撞擊在厚重的城牆上,鬆油順著石塊的縫隙流竄,遇到火星被迅速地點燃。

“退。”敖逐未指揮著他的士兵往內城退去,同時讓人撲滅火勢。

然而聯軍的目標並不是城內,而是那三座阻擋他們的高大的城牆。火彈吟嘯而過,被鬆油塗滿的城牆劇烈地燃燒——僅僅半個時辰前,它們還浸泡在水中。

河水之上,是火光粼粼。

“隻要城牆不倒,我們便可以擋住他們。”顏績的臉被煙熏得發黑。

“撤走吧。”敖逐未站在火牆之下頹然說道,數千士兵們在上麵澆水,卻也無法阻止火勢。

“為什麼?”顏績不能相信。

“白天的一戰,我們的損失遠在他們之上,現在……”

“即使這樣,我們還有……”

“還有麼?”敖逐未突然大吼起來,“你聽聽,還有麼?”

“聽?”說著顏績的耳朵豎了起來,果然,在喧鬧之中,有一種聲音區別所有,聽起來是那麼真切。

哢哢哢。炸裂的聲音尖厲若禿鷲的嚎叫。顏績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在他的麵前,清脆的聲音一連串地爆裂開來,一條巨大的裂縫從城牆的中心爬行蜿蜒,直到貫穿整個牆麵。

“上馬。”飛魏一聲令下,紫雲綺在他的身前集結。火焰下是一張張生機勃勃的臉,“等會兒城牆崩塌,你們便跟我進去。”

“什麼?”騎兵們交換眼色,“城牆會……”

“沒錯。”飛魏側過身體,“越青塚,”他望著遠處那個模糊的影子,“你果然是個可怕的人。”

裂縫越來越大。經過冷水的洗禮和火焰的灼燒,那些即便是最堅硬的石材,也在龐大的熱力下迅速膨脹、擠壓。最後,變成連頑石本身也無法承受的拉力。在巨大的聲響中,百年的雄關,用鮮血鑄就的堅硬的城牆慢慢地崩塌。灰飛煙滅,巨大的石塊在下落的時候互相撞擊,棱角摩擦碎成塊塊瓦礫。焦土之上,隻剩廢墟。還有,那些依舊在燃燒的冰冷的石頭。

“城破了。”在一聲叫喊聲中,那座被稱為中原第一雄關的平陽的三座城牆依次崩落,隻剩下第二座城牆處的城門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瓦礫的包裹下,愚蠢地直立在那裏。內城已經毫無遮掩地暴露在聯軍的眼前。

一馬平川。

“跟我上。”飛魏振騎而前。

那個時候,敖逐未已經身在平陽關外。他端坐在馬上,回望身後漫天的火勢。他閉上眼睛,深深地歎息。胤軍士兵們抬著楚破的屍體,突然唱起最悲壯的歌謠。

山何巍巍,水何湯湯。生也渺渺,死亦茫茫。

何有樂兮何有殤,身即歿兮,當葬故鄉。

敖逐未大聲地唱著,直到所有人都停下來,他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的高昂。隻是,那山嶽一樣的背影在火焰下剪出一抹再也揮之不去的哀傷。顏績知道,隨著平陽一起陷落的,還有那個亂世最大的野心家再也無法企及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