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韶山跟在他二人身後,心中也說不上是愧是悔、是喜是佩。眼見得楊、蘇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他也長吸一口氣,大步奔出院門,喝道:“王嵩!你這小子,快給我把人都叫過來!”
鳳梅死因已明,無須再保留現場,故屍首已移至廢園等候安葬,守在原來下院門口的衙役們也早已撤走。綠萼和李嬤嬤膽小,早搬至別院居住,隻門口守了個老院公,也是早早關起門來睡了。
簷下一盞風燈,在夜風中飄蕩不定,閃動著慘白的光芒。滿階落滿枯葉,被風一吹,四下飛散開去。
楊、蘇二人自下院而入,穿過那道小門,眼前便是一帶紅牆,鈕銅釘黑漆大門緊緊關閉,門上“孤鴻館”三字匾額搖搖欲墜。隻旁邊牆上有個腦袋大小的洞,一看便知這是尋常侍女們遞送衣食的途徑。
蘇蘭澤停住腳步,輕聲念道:“孤鴻館、孤鴻館……這名字,本身便不太吉利呢。”
她鬆開楊恩手臂,踏著幾乎沒膝的牆下荒草,一步步走到洞邊。隻是探頭一看,但覺洞口寒意逼來,不禁打了個冷戰,喃喃道:“這哪裏是什麼千金小姐?簡直是做了三十年的囚徒!”
二人越牆而入,心中暗生警惕,慢慢向前行去。院中樓閣疊迭,曲廊折回,依稀還看得出當初的堂皇富麗;但大多門窗上都落滿灰塵,一看便知許久無人打理。
轉過幾道長廊,蘇蘭澤輕聲道:“是這裏了。”
數叢幽篁翠竹之間,隱有一間小閣,珠簾破落,極精致的瑣窗也斷了半扇,但幸而那竹子十分茂盛,密密擋住了門窗,從外麵根本看不出這裏別有洞天。閣窗下正臨池塘,水色極深,落滿枯枝敗葉,發出腐敗的水腥氣。池塘對麵,臨水一帶之字形石欄,竟圍有一座高大的戲台。想必當時青府繁華之時,女眷們多在這邊閣裏圍坐,隔著竹林清風、夜色水煙,看那戲台上的悲歡離合,一定是有如縹緲夢境。
那戲台是漢白玉石所砌,頗為寬闊。此時四周無人,隻在廊間點了一盞紅紗燈。一陣風來,吹得旁邊幹枯的芭蕉竹子,都是簌簌作響。
那聲響……那聲響……楊恩突然低低道:“有人來了!”
仿佛是極輕微的聲音,糅合在枯竹搖動的碎聲裏。蘇蘭澤警覺地仰起頭來,也隻來得及看清,有一抹輕綃羅衣,如雲氣般自頭頂竹梢飄過,輕盈地掠過池塘,降落在空曠的戲台上。
蘇蘭澤打了個冷戰,不由得握緊了楊恩手臂。
燈火昏暗,戲台上顯出一個纖弱的女子身影。她身著白襦青衣,袖端接有長長兩段紅綃,宛然戲服的模樣;頭髻上也是妝花頭麵,後搭一層青紗,密密掩住了頭發,正是梅曲伶人的裝扮。
隻是,映在這深夜的水汽之中,她那婀娜的身形,卻如同魅影一般,美麗而不真實。
她在台上踱了幾步,突然拂水袖,舞紅綃,唱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那李嬤嬤說過的話語、所有的詭異莫名的傳言,突然間都跳上了蘇蘭澤的心頭。在這樣荒無人跡的庭院中,在這活活囚禁了三十年青春的孤鴻館,這樣一個唱著《陌上花》的戲服女子,除了是那傳說中瘋癲了的青府小姐,還能是誰?蘇蘭澤隻覺一顆心怦怦直跳,幾乎要跳出腔子來。想要仔細看她,她卻偏偏背對著這邊,但單看腰肢如柳,倒還不怎麼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