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妄酒樓雖處城郊,生意卻極佳。然而對這酒樓的招牌酒——妄酒,卻有人嗅其味而皺眉,有人視其色而止步,有人壯著膽子喝下去,說辛、說苦、說奇、卻無一說好。如此奇異何以為招牌之酒?老掌櫃緘聲不語,人們百般猜測,於是慕名來者,日日不絕。

這日,門外馬蹄“嘚嘚”,有人下馬進店:“店家,來一壇妄酒。”

老掌櫃應聲取來一壇,又是慕名者,卻不知他會說辛,還是說苦?

“好酒!”卻不料客人由衷讚道。

“哦,如何好法?”老掌櫃白眉微揚,嗓音微顫。

再品一口,客人道:“其色赤,飲之如血;其味異,嗅之便知剛烈;其味冽,獨彰其味而不失之於他;飲之沁於心脾,使精氣為之一爽。果然名不虛傳。”

老掌櫃輕捋白須,笑容如秋菊般綻放:“客人果是知酒之人,多少年來,懂得妄酒的人著實少啊。”

“哦?有幾人?”

“曾有兩人,卻是元豐六年的事了,”掌櫃望向牆上的一幅字,“那時小店還是破舊的草房,妄酒也沒有如今的名氣……”

春寒料峭,破舊店內,幾個人正圍爐煮酒。

“你可聽說朝廷又送西夏賊子好些銀子財物?”

“是麼?那又怎地?他們拿了銀子,不再在邊界上搗亂,不好麼?”

“話雖如此,隻怕他們不肯就此罷休啊。”

“瞎操心,有安生日子不過,你還想打起來不成?”

“嗬嗬,也是,喝酒喝酒。”

店門“吱呀”一聲開啟,寒風趁機灌了進來,靠門坐的趕緊裹了裹衣衫。四個捕快打扮的人邁腿進來,搓著手道:“店家,燙幾壺酒來。”其中一捕快道:“我要妄酒。”此人較其他三人年紀稍輕,濃眉大眼,目光炯炯,腰間的一把刀比其他人的華麗不少。

另一捕快道:“你怎地愛喝那勞什子?”

“飲之如血,猶如上場殺敵,讓邊疆多幾日安寧,我這祖傳的寶刀……”那捕快拍著腰間寶刀,神采飛揚。

同行一人疲憊地坐倒在凳子上,懶懶道:“你這祖傳的寶刀,你爺爺用它殺了搶劫的賊人,你爹爹用它救了遭難的百姓,你要用它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白無野,皇帝不急,總兵不急,你瞎操什麼心,天下太平不好麼?好生巡你的街便罷了。”白無野雙眉一蹙,正欲反駁,卻聽有人冷笑一聲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兄台壯誌,他人不懂又何苦多說?”循聲望去,窗邊小幾旁一個高瘦書生從容不迫地斟酒,舉杯,殷紅血色,竟也是妄酒:“笑談渴飲匈奴血,共飲一杯如何?”

“妙極!”白無野舉杯移步,在書生對麵落座,“兄台亦有壯誌?”

“正待放榜,若不出所料,我尹梅山必在三甲之列。”書生成竹在胸,毫不掩飾,白無野一怔,雖覺他不夠謙遜,然而直言快語,倒也爽快,哈哈一笑,舉杯道:“那我今日就以此酒賄賂於你,倘若他日征戰,千萬別忘了我白無野的寶刀。”

相碰處,便是共同征戰的盟約。

梅雨時節。窗外雨正急,店內客正稀。掌櫃坐在櫃後,堂中僅有尹梅山一人,桌上一疊紙、一方硯、一壇妄酒。忽地,尹梅山長嘯一聲,道:“罷了罷了,文無可文,書無可書。平日鬥酒詩百篇,今日酒盡,終難成書!”

“何以動怒?”掌櫃從櫃後走出問道,自尹梅山入京,常常流連在此飲酒作詩,平日裏均是文如泉湧,今日又是為何?

“隻以為會為社稷出力,卻不料隻是歌功頌德,書聖上之所愛,卻絕非我心聲,至今日,竟忘了從前都寫些什麼。”尹梅山苦笑數聲,言語澀然。掌櫃早已料到如此,並不搭話,微一歎息。

夜正濃,孤燈一盞,客已散盡,店中二人對飲,白無野,尹梅山。

“啪”尹梅山擲筆入硯,濃墨飛濺而出,一聲怒喝,“我尹梅山行文無數,就不會寫什麼降書!”

“降書?”

尹梅山冷笑一聲:“說是與他們交好,不過就是示弱妥協,無數白銀疆土又可換回幾日安寧?我國兵強,為何不可稍示懲戒?卻要寫這些東西?今日這降書我決計不寫,縱以死相諫,也不妥協。”舉杯痛飲,兩碗妄酒下肚,執筆蘸墨,濃墨淋漓,寫下三個大字——諫戰書。

落葉繽紛。夜色昏黃,客人正多,掌櫃忙前跑後,店中議論紛紛。

“當真如此?”

“當真,朝廷不然為何近日沒有了尹大人音訊,隻是說崔大人出麵與外族談和,備了無數絲綢布匹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