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房欠人家的債,是要還的,並且當初都說好了期限的。青銅的父親是一個講信用的人。一池塘藕已刨,賣了個好價錢。半畝地蘿卜已收,賣得的錢與預先估計的也沒有多大出入。現在還有一畝地茨菰。這些日子,爸爸會時不時地去田邊轉轉。他不想現在就刨,他要留到快過年時再刨。這裏人家過年,有些東西是必吃的食物,比如芋頭,比如水芹菜,再比如這茨菰。快到年根時,刨起來到油麻地鎮上去賣,肯定能多賣不少錢。這筆錢,除了還債,就是給兩個孩子扯上幾尺布,做身新衣服過年。青銅家的日子,是奶奶、爸爸和媽媽日日夜夜地在心裏計算著過的。
爸爸曾用手伸進爛泥裏,摸過那些藏在泥底下的茨菰。那些小家夥,都大大的,圓溜溜的,手碰著,心裏都舒服。他沒有舍得從泥底下取出一兩顆。他要讓每一粒茨菰暫時都先在泥裏呆著、養著,等時候到了,他再將地裏的水放了,將它們一顆顆從泥中取出來,放在筐裏,然後再將它們洗淨。
爸爸似乎看見了自己:挑著一擔上等的茨菰,在從大麥地往油麻地走。“那是挑的錢呢!”他甚至聽到了人們的讚歎:“這茨菰才是茨菰呢!”
青銅家的人很看重這一畝茨菰。
這天,爸爸看完茨菰田往家走時,看見了河裏遊著一群鴨,心裏一驚:怎麼沒有想到鴨子進茨菰田呢?那鴨子最喜歡吃茨菰了,鴨子吃茨菰的本領好大,它將又長又扁的嘴插進爛泥裏,將屁股朝天空撅著,一個勁地往泥裏鑽,能直鑽到再也鑽不動的板泥。一群鴨,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能把一畝田的茨菰掏個幹幹淨淨!想到此,爸爸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幸虧我們家的茨菰田還沒有遭這些扁嘴小畜牲掏吃。
回到家,爸爸先紮了幾個稻草人,插在茨菰田裏。又用繩子在茨菰田周圍的樹上拉了一圈,在上麵掛了幾十個草把。風一吹,那些草把都搖擺起來。爸爸心裏還是不踏實,就決定從今天開始,全家人輪流著看守茨菰田,直到將茨菰從泥裏刨起來的那一天為止。
這一天是星期天,下午,輪到葵花看守茨菰田。
爸爸媽媽與村裏人一道,到遠處挖河去了,奶奶在家看家,燒飯,伺候一頭豬和幾隻羊,青銅到蘆葦蕩一邊放牛,一邊采集蘆花。他們家今年還要編織一百雙蘆花鞋,這些收入,是早已算進賬裏的。
青銅家的人,從老到小,沒有一個是閑著的。日子像根鞭子,懸在這家老小的頭上。但他們一個個顯得平心靜氣、不慌不忙。
葵花把作業帶到了茨菰田的田頭。她的身邊放了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上拴了一根繩子,繩子上拴了一個草把。這是趕鴨子用的,是青銅給葵花準備的。
雖已在冬季,但卻是一個溫暖的午後。
葵花看守的是一片蓄了水的茨菰田。在茨菰田的周圍,也都是蓄了水的田。陽光下,水田朝天空反射著耀眼的亮光。有幾隻高腳水鳥,正在水田裏覓食。它們的樣子很優雅。逮住一條小魚之後,它們會用長長的嘴巴夾住,來回甩動好幾下之後,才仰起脖子,將它慢慢地吞了下去。
起風時,水田會蕩起水波,很細密的水波,沒有河裏的水波那麼粗大。
水田裏漂著青苔,水雖然是寒冷的,但青苔卻依然是鮮亮的綠色,像一塊塊的綠綢飄落在水中,已浸泡了數日。
田埂上,長著一些青皮蘿卜,一半露在泥土外麵,讓人想拔一棵去水邊洗洗,然後大口地啃咬。
葵花覺得,在這樣明亮的陽光下,看守著這樣一片水田,心裏很是愜意。
水田旁邊是條河。
葵花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鴨叫聲。她掉頭去望時,隻見一大群鴨子,正從河口處向這邊遊來。它們的身後,是條放鴨的小船,撐這隻小船的是嘎魚。
一看到嘎魚,葵花先有了幾分警惕。
嘎魚也看到了葵花。他先將身子轉過去,朝河裏撒了一泡尿。他發現,他的尿的顏色與河水的顏色很不一樣,他發現尿落在水中時,發出的丁冬丁冬聲,很好聽。最後一滴尿滴落在水中半天後,他才係褲子,因為他心裏在想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