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青銅一家人,朝朝暮暮,過得喜氣洋洋。
葵花粗茶淡飯,在風裏雨裏成長著,本來有點兒蒼白的臉色,現在透著紅潤。短短的褲子,緊束著腰的褂子,加上一雙布鞋和一對小辮兒,她漸漸成了大麥地人。大麥地人都快忘記了她是怎麼來到大麥地、來到青銅家的。仿佛她本來就是青銅家的。青銅家人說到葵花時,都是很自然、很溫馨地說道:“我們家葵花……”而且是特別愛在別人麵前說葵花。
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多的事情值得這一家人格格地樂。晚上熄了燈,他們都要說很長時間的話,不時地發出笑聲。走夜路的人,從他家門前走過,聽到這笑聲,就在心裏納悶:什麼事這般高興?天天晚上,都有這樣的笑聲飛出這幢低矮茅屋的窗子,飛進大麥地朦朧的夜色中。
說話到了這年的三月。大麥地的春天無與倫比。五顏六色的野花,一朵,一叢,一兩株,點綴在田間地頭,河畔池邊。到處是油汪汪的綠。喜鵲、灰喜鵲以及各種有名的、無名的鳥,整天在田野上、村子裏飛來飛去,鳴叫不息。沉寂了一個冬季的大河,行船多了起來,不時地,滑過白色的或棕色的帆。號子聲、狗叫聲以及采桑女孩的歡笑聲,不時地響起,使三月變得十分熱鬧。大地流淌著濃濃的生機。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三月裏會發生什麼。
隻有青銅家的牛這些天,一直顯得有點兒焦躁不安。到處是鮮嫩的青草,它卻有一搭無一搭地啃幾口,然後就將腦袋衝著天空——白天衝著太陽,夜晚衝著月亮。不時地會哞地長叫一聲,震得樹葉沙沙作響。
這天晚上,它不肯入欄,從青銅手裏將韁繩掙脫出來之後,它也不遠跑,卻繞著房子沒完沒了地兜著圈子。爸爸和青銅一起,才將它攔下。
夜風輕輕,月色似水。一切預示著,這是一個溫柔的、安靜的春夜。
然而深夜,就在大麥地處在沉沉的熟睡之中時,天色突變,不一會兒,有狂風從天邊呼啦啦滾動而來。那狂風猶如成千上萬匹黑色怪獸,張著大嘴,卷著舌頭,一路呼嘯著。所到之處,枯枝殘葉,沙塵浮土,統統卷到空中,沸沸揚揚地四處亂飄。橋板被掀到了河中,小船被掀到了岸上,蘆葦在哢吧哢吧地斷折,莊稼立即傾覆,電線被扯斷,樹上的鳥窩被吹散,枝頭的鳥被打落在地上……世界立刻麵目全非。
葵花突然被什麼驚醒,睜眼一看,好生奇怪:怎麼頭頂上是一片蒼黑的天空呢?似乎還有一些星星在朦朧中閃爍。再轉眼一看,四周卻又是牆壁。
媽媽撲了過來:“葵花葵花快起來!葵花葵花快起來!”她立即將還在懵懂中的葵花硬從床上抱了起來,著急慌忙地給她穿著衣服。
黑暗裏,是爸爸的聲音:“青銅,你攙著奶奶快鋈ィ?/p>
奶奶戰栗的聲音:“葵花呢?葵花呢?”
媽媽大聲回答道:“在我這兒呢!”
葵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邊讓媽媽給她穿衣服,一邊仰臉向上看著:天空中飛滿了枯枝敗葉。
媽媽說:“房頂被風掀掉了!”
房頂被大風掀掉了?葵花先是疑惑,但很快聽懂了媽媽的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媽媽緊緊地抱著她:“別怕別怕……”
大風嘶鳴著掠過無頂房子的上空,不時地拋撒下許多雜物與塵埃。
牛早掙出欄,此刻,正靜靜地站在門外等待著主人們。
一家人互相扶持著,頂著從門口吹進來的大風,走了出去。
大風中,隱隱約約地可以聽到大麥地到處是呼喊聲與哭泣聲。
風越來越大,並且已經開始下雨。
“往學校走!往學校走!”爸爸大聲叫著。因為學校的房子,是青磚青瓦房,是大麥地村最結實的房子,又在高處。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青銅一家人往回看時,隻見,四堵牆已經倒掉了。
青銅一家人趕到學校時,也有一些人家前前後後地來到了學校。
後來,風漸漸減弱,但雨卻越來越大。最大時,就如天河穿底,奔瀉而下。
人們擠在一間間教室裏,無可奈何地、憂心忡忡地望著門外如傾如注的豪雨,誰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