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吟風早有準備,一個矮身竟從方野脅下穿過。他絲毫不受幹擾,目標明確,又是一劍畫過,血光再現,凝煙滾倒在地,雙手抱在胸前,慘呼不止,左手五指也盡被斬落。

“你——”方野目眥欲裂,幾乎要撲上去拚命。葉吟風卻輕輕一抖衣袖,將十根斷指拂作一堆,腳尖輕輕一點向後退出很遠,冷冷道:“忘了告訴你,指甲便是她的殺人利器,那上麵塗的是血珠草的汁液,見血封喉!我若來遲一步,你也得去填那個骷髏洞了。”

方野登時明白過來,但見凝煙的慘狀,仍是止不住的心痛。他蹲下身抱起凝煙,向葉吟風怒喝道:“我的事何用你管?你給我滾開!”

葉吟風隻是冷笑:“你說她仍是個普通女人,可是要做回普通女人,就必須先拔去她身上的毒!”

“她怎麼樣不關你的事,我怎麼樣也不關你的事!不要逼我跟你動手!”方野頭一次對救了自己的人生出這麼大的怨恨。他知道葉吟風沒有做錯什麼,可是這一刻,他真的恨透了他!

葉吟風此時倒平靜下來,語氣還是一樣的冰冷:“我正好也不想管了。我看你怎麼做!”

方野緊緊按住凝煙,撕下衣襟纏住她流血的雙手。鮮血不一時就將布條染透。

“我是來給你送信的。你丈夫他回來了。”

凝煙突然間停止了掙紮,十指之痛仿佛瞬間消失,她睜大失明的眼睛:“你又騙我!”

方野搖搖頭,臉上滿是淚水:“我沒有。你知道這是什麼麼?”他將海螺遞到凝煙殘缺的手中,“這就是海螺。你丈夫與你的約定之物。他回來之時,會吹響海螺,向你報平安。”

海螺沉重而冰冷,雖然經過幾十年,裏麵還殘留著海的氣息。凝煙一開始還不相信般瞪大眼睛,卻又急切地接過海螺,用雙手緊緊捧住,因缺了手指無法撫摸,竟將海螺移到麵前,用臉頰久久地摩擦著。堅硬多刺的外殼立刻把她的臉上劃出一道道血印,她卻渾然不覺。

“這真的是海螺麼?可是它為什麼不響呢?”

“它會響的。”方野接過海螺,湊到嘴邊,氣運丹田,嗚咽之聲頓時填滿了整個山穀。一時群山應和,白雲側耳,飛鳥雌伏,野獸駐足,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那如泣如訴的聲音。

凝煙靜靜地聽著,如癡如醉。

直到螺聲消失許久,她才輕聲愴然道:“他終於回來了,可是我卻無法做他的妻子,我已經失身於很多人了。”

方野想起骷髏穀中的累累白骨。他不知道凝煙是何時開始殺掉第一個人的,想必她也曾受盡欺淩,最後終於忍無可忍。

“那不是你的錯。那些人也都該死的。”

凝煙輕輕搖頭,眼中墜下淚珠:“我罪孽太深,殺了很多人……”

“殺過人的手指已經斬去,現在的你是幹淨的。”方野說著,喉中卻是一哽。突然想到剛才葉吟風完全可以一劍殺了凝煙,他卻選擇了最危險的做法。那尖利的指甲隻要稍有觸及,死的便是他。這人不隻將別人的性命看得輕賤,他最不在乎的恐怕還是自己的命。

現在,葉吟風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安靜得簡直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方野忽然很想回頭看一眼,葉吟風在做些什麼,又在想些什麼,凝煙卻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襟,痛哭失聲:“他回來了,可是我已看不見他!我無法麵對瀑布下的屍骨,所以把雙眼刺瞎了!”

方野心中劇震。原以為她的眼睛會瞎是因為邪功所致,想不到竟是因為她無法承受罪惡感,自己刺瞎的。

他心中一片苦澀,隻得勉強安慰道:“他不會在意的。”

“我現在是不是老得不成樣子了?”

方野驀地一驚。剛才的紅顏突然間已染上了斑斑霜雪。在她身上,時間一度凝滯不前,而此時百年光陰卻在一瞬間從她的肉體上呼嘯著輾過。如墨的發絲一絲絲、一縷縷變成白色,直至變成一片雪白;臉上肌膚漸漸幹澀,失去了紅潤和彈力。隻有她的雙眼,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生命般,不再一片空茫,竟又生動起來,明豔奪目,重現神采。

方野默默看著她的變化,卻絲毫不感到害怕,反而由衷道:“不必擔心,你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