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拾起軍官遺落的荷包攥在手心,搖搖頭,打了個酒嗝,將半個身子壓在少女肩上,嘟囔道:“阿阮,我就說你這張臉太好看,容易惹禍,叫你抹了灰出來唱,你愛美,偏不聽,你看看今日,要不是我的琴彈得好,這位軍爺賞臉,你可就再也見不著你娘了……”
那少女阿阮這時才回過神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少年慌了,連忙用袖子替她抹臉,哄道:“乖阿阮,莫哭、莫哭,來來來……掌櫃的,再來一壇太白醉,我請阿阮妹子喝酒……正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們喝酒……”
跑堂的夥計含笑迎了上來:“小沈公子,先前隻知您笛子吹得好,連天香樓的頭牌唱曲兒都要您的曲子襯,竟不知您還彈了手好琴。”
“嗬嗬,小把戲、小把戲。我訂的雅座還留著嗎?”
“那自然,小沈公子的吩咐,我哪回誤過?您樓上請!”
少年含笑點頭,叮囑道:“太白醉……一壇上好的太白醉,我今日要請客。”說著,半倚在少女的肩上往樓上而去。
那夥計望著他的背影,不覺暗自搖頭——這樣的人物,怎麼就流落在煙花巷中了呢?
說起這小沈公子,誰也不知道他是何來曆,都隻喚他沈七。兩年前的春天,也是這樣半陰欲雨的天氣,桃花將過,杏花初放,空氣吸飽了花香和水汽,沉甸甸地透著潤澤,有些悶悶的黏人滋味。天色將黑未黑的時候,他就這樣出現在太白樓裏,穿一件舊白的衣裳,寬寬鬆鬆,閑閑淡淡,一雙含笑的細長眼睛,幽幽發亮,看人時,有種說不出的溫柔蘊藉。要了太白樓裏最好的酒,喝酒時輕輕地咳嗽著,咳半晌,喝一口,一副寧可送命也要把那壇酒喝盡的架勢。直到二更天時,他才離開,撇下一錠雪亮的銀子。
從那天之後,沈七便成了太白樓的常客。有時他會在樓上要一個雅座,一個人臨窗飲酒;有時會派天香閣的小龜奴過來打酒——他是有舊疾的,似乎是肺癆,遇到雨天、風天就要咳嗽,往往在床上一躺幾天,酒卻不能斷;也有的時候,他心情好,來了,也不去雅座,就在樓下大堂裏坐下,抽出笛子吹上一曲,為唱曲的姑娘捧個場。
大夥兒都說他辭賦絕豔、琴笛雙絕,是個風流人物,可惜仕途不利,屢屢落第,無顏回鄉,流落在了小小的太白鎮,每日在煙花巷中流連。後來因為他琴技高超,笛子吹得出神入化,天香閣中才貌雙絕的第一名妓紫雲聽他一曲而折服,端茶捧香,拜在他跟前學藝。那之後,他便落腳在天香閣,授曲為業,有時也登台獻技,博個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