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無敵(二十二)(1 / 1)

看著女兒一天天消瘦,他也越來越絕望,越來越厭惡自己。師父安慰他,還有時間,女兒還有希望。但讓他上哪兒去找另一株火焰藤,去挽救女兒那換給了他的性命?

而如今,希望就活生生捧在自己的手裏,雖然要獲得這希望,需要自己付出代價。那是自己絕對不願付出的,是公道,是正義。

但是你有什麼資格拒絕?你有什麼資格堅持?你如果放棄了這份希望,你如何對得起被你搶走了希望的女兒?

張延的手不住顫抖,仿佛那石匣足有千斤重。

一邊是無辜枉死、國法公道,一邊是無辜女兒生的希望。這份抉擇是如此的沉重,壓得張延的心都隨著戰栗不已。

輕輕接過張延手中幾乎拿不穩的石匣——火焰藤遇土即化,千萬不可落到地上。左傾徊輕聲道:“神捕請過目一下禮單。”說畢順手遞上了一封白色的書劄。

這份禮單忒也奇怪,封麵竟是白紙紅字,看上去直如血汙,觸目驚心。書劄甚厚,張延接過,心思還在那火焰藤上,可眼睛隻是一瞥,便頓時定住,臉色驟變,眼光甚是複雜,如憤怒,如恐懼,如痛苦。

隻見封麵上一行血紅的狂草,墨跡淋漓,讓人觸目驚心:我有族,君亦有族。君意傾我族,我之何如?

厚厚的“禮單”內,用蠅頭小楷端端正正地寫著一行行的人名:

張德:男,六十一歲,廣平府段安縣十八裏村,武功:無,張延生父。

張劉氏:女,五十五歲,廣平府段安縣十八裏村,武功:無,張延生母。

楚寧:女,二十五歲,封州城,武功:高,張延妻。

張思……

啪的一聲,“禮單”落到了地上,微風吹過,沙沙作響之下,那手劄一頁頁翻開。

長長的名單直有幾十頁,每人的名字都是用朱砂寫就,直如幽冥鬼判。

張延隻覺得一陣眩暈。

尾聲

聽風閣內,侍婢蟬兒正在輕輕為朱煌捶背,忽地撲哧一笑。

朱煌手中轉動著晶瑩剔透的水晶酒杯,道:“你笑什麼?”

蟬兒俯下頭,輕聲道:“左鋒那個老狐狸怕是要倒黴了,我想起來就高興。”

白衣侯一笑,這蟬兒可算得上是百年難遇的天才,練武習文,無不大成,一向除了隻服他白衣侯一人以外,眼高於頂,沒想到兩年前一戰,竟在左鋒手上嚐到敗績,心中一直是憤憤不平,此刻她一聽到左鋒有麻煩,終究少年心性,幸災樂禍之心立起。

朱煌忽道:“蟬兒,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蟬兒立刻答道:“不打。蟬兒就從沒見有人跟主人打賭贏過的。我才不上當呢。”說畢又是一陣淺笑。

朱煌也笑,自顧自地道:“我賭左鋒這次有驚無險,左玉兩家結盟之事可成。”

蟬兒眼睛一亮,笑道:“主人,您這次恐怕算錯了。那張延必定已經作好了萬全安排。就算他沒能力對抗左玉兩家,翻過這個案子。但隻要他把奏折往京裏一送,那張江陵可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的。”

朱煌道:“我就賭他不會把奏折送出去,左家和玉家不會讓他送出去的。怎麼樣,賭不賭?”

蟬兒道:“那蟬兒可要跟主人賭上一賭了。張延明知強弱懸殊,一去必死,也敢兩次闖入左家堡要人。他都已經死過兩次了,還會顧及什麼,不敢送出奏折?”

朱煌道:“張延的確是這世間少有的俠肝義膽之人,所以他敢不要性命地與左家堡衝突。因為他如此不要命,左家卻有諸多顧慮,所以他兩次都能活著走了出來。但是這次不一樣了,這次左家堡麵臨的,不再是一兩個子弟的生死榮辱,而是整個家族的存亡禍福。左家已經沒有了退路,這一次,他們也是在拚命。”

蟬兒不服道:“可是張延同樣在拚命啊。他要是決定公布案情,有的是辦法,他連死都不怕,就算左家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張延的路都一一堵死。”

朱煌微微搖頭:“蟬兒啊,你還是太過年輕,你以為死便是世間最可怕的事情麼?”

蟬兒淺笑:“就算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可是就能嚇倒閻王禦史麼?”

朱煌道:“很多事情,要到你遇到的時候才明白,每個人都不是如同想象中的那樣堅強,到了那一刻,你才會發現,有些怯懦,是深藏在你心底的。”

蟬兒不服地扁了扁嘴:“難道……”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一聲輕響。

朱煌笑笑道:“門環已經響動,這問題還是留著你直接問張神捕本人吧。這次,我倒有些希望是自己輸了。”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朱煌又沉聲道:“昔日我曾在西域見到一本極西之地的聖人之書,裏麵有一句話:

“怯懦,乃是人類第一條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