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心下感動。他知道,為了他,這也許是自己這位自幼禮佛的師父第一說謊。
張延勉強笑道:“師父不必自責,您並沒有說謊,我的確是擬好了奏折交托給了朋友,不然若我死了,這案子豈不就冤沉海底了。”
覺昕又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如今此事已經過去,延兒,聽師父一句勸,這個案子就此放手,如何?”
張延大吃一驚!他萬萬想不到師父竟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是愣愣地看著師父。
覺昕緩緩道:“左鋒施主當年曾於為師有過大恩。故而他此番求我勸你,我不能不勸,但勸你收手其實也是為師的意思。
“這樁案子牽連太廣,你可曾想過,玉左兩家多年來廝殺不斷,死傷人命無數,此番若能結盟,絕對是功德無量。若當真此案的真相大白於天下,那無論是對左鋒還是對玉肅,隻怕都無法再壓製住家中反對結盟的強硬派。不僅如此,兩家隻怕立時就會血拚一場。到時候,這封州城隻怕就要血流成河。
“再則,近年來張首輔連結天殺盟,大有一統江湖之誌。自古江湖無主,他若事成,絕非天下之福。玉左兩家若是因此式微,天下再無可與之抗衡之人,那麼這江湖隻怕就要徹底被壓製在朝堂的聲威之下了。此時,於情於理,都應該以大局為重,把這個案子放下吧!”
張延低頭沉默不語,過了好久,忽地抬起頭來,沉聲道:“師父,徒兒數次身受您再生之恩,理應隨您的話做。但您自小教誨我當正直,當為義雖千萬人而獨往。請您寬恕徒兒今日實在無法因私廢公。”
覺昕宣了聲佛號,轉身緩緩走向窗邊,看著窗外沉吟不語。
窗外的青石板大路被雨洗過,直如明鏡一般,細雨如絲,此刻已然似斷似續,被這場春雨阻隔在家的人們也漸漸走出了家門。
賣炸糕的小販支起了油鍋,油花歡快地爆響著;小孩子依偎在奶奶身邊,眼巴巴地等在剛支起的餛飩攤子邊;酒鋪的掌櫃打開了門扇,放出了窖藏的香氣;吝嗇的婦人帶著丫環,和綢緞鋪的老板紅著臉討價還價;賣傘的老板皺著眉看了看越來越明亮的天色,不得不歎了口氣,慢慢收拾起已經賺得盤滿缽足的攤位;年輕的夫婦並肩走在細雨中,羞怯的妻子紅著臉想要錯後一步,卻不舍得掙開夫君緊握著自己的手……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簡單的幸福。
雖然隻是一牆之隔,但和外麵生機盎然的景象相比,此處剛剛發生的殺戮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靜默半晌,覺昕道:“看看這外麵,延兒你經營封州城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你看看行人們的笑容,看看這寧靜的街道,這是你十年的驕傲,也是為師的欣慰,這才是真正的封州城啊。
“如果你堅持揭開真相,轉眼間你眼前這安靜的街道就會變成戰場,眼前這些無辜的百姓便會被卷入無謂的江湖紛爭,這春雨洗淨的街道將會被這些無辜者的鮮血染紅,你真的希望看到這些麼?希望看到你多年守護的平衡就此被打破?希望用這許多鮮活的性命來換取無謂的真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