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北宋的首善之區,東京共有三重城垣,最核心的一重為宮城,俗稱大內;第二重為裏城,即唐朝李勉營造的汴州城;第三重為外城,乃後周皇帝柴榮擴建。
自後周大將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建立宋國,到欽宗趙桓即位時已曆一百六十七載,承平日久,物阜民豐。且東京號稱“四達之會”,位於黃河、汴河、蔡河與五丈河交彙處,雖無四塞之固,卻有漕運之利,宋國帝京的風雅富麗因此冠絕天下。
孰料靖康喪亂,宋國徽、欽二帝與六宮皇族被女真人擄至金國,東京淪陷,日漸荒廢。南宋紹興年間,有位隨宋室南渡的士人孟元老,暮年閑居,思及故都,作《東京夢華錄》十卷,記述帝京風物之盛和冶遊之樂,使當年繁華不致湮沒於黃河泥沙。那文字並不出奇,掩卷後眼前卻生發出異常絢美的風光,正是:
忽忽一場大夢,其樂也無邊;悠悠一朝夢覺,其恨也幽遠。
北宋靖康元年(1126年)七月廿九。
觀音奴一行由西夏歸來,自外城的新鄭門進入東京。
新鄭門與西禦街相接,沿途盡為妓館娼舍,故京中皆呼西禦街為曲院街。蕭鐵驪見樓宇雅致,珠簾翠幕高張,玉樹嬌花掩映,實為生平僅見的華麗之城,不由讚歎。
衛清櫻也不點破,挽起車簾道:“這兒到晚上才熱鬧呢,鐵驪若有意遊覽,改日我換了男裝陪你來。”
蕭鐵驪不明白她為何要換男裝,點頭答應:“好。”想想又道,“你現在這樣就很好。”衛清櫻的麵頰露出淺淺梨渦,脈脈地睇他一眼。
觀音奴見鐵驪被蒙在鼓裏,剛要開口說明,一隻柔軟的手伸過來掩住了她的嘴,衛清櫻對她眨眨眼睛:“大夥兒一起秉燭夜遊吧。”
觀音奴朝衛清櫻的手心嗬了口氣,笑道:“說話算話。”
沈皓岩在旁道:“九姑娘,你自與蕭兄遊玩,夜來不去那種……”他將“下九流之地”咽回去,神色越發冷峻。
觀音奴想起他一路不曾開顏,幹什麼事都沒精打采,心裏也難受起來,悶悶道:“我不去了。”
衛清櫻涵養甚好,麵上微笑,心底卻想:“夜來最怕拘束,似三公子這般從頭管到腳,終究不是相處之道。”
四人一路行來,坐於車中的觀音奴明麗而衛清櫻娟秀,騎於馬上的沈皓岩俊朗而蕭鐵驪粗獷,著實引人注目。
曲院街留春院的院主林挽香午睡初醒,握著牙梳在二樓窗畔發呆,遠遠地見到衛清櫻,將牙梳往街麵一指,笑言:“怪道今日眼皮亂跳,原來跳的是財。”
林挽香新買的鄉下丫頭絲絲纏足未久,忍著痛一瘸一拐地摸到窗前,扶著窗台張望:“財在哪裏?喲,娘子你看,這幾人怎麼湊一塊兒的?俊的也忒俊,醜的也忒醜了。”
林挽香一迭聲地吩咐簾外侍立的小廝:“速到紫衣巷稟告小爺,九姑娘回京了,騎最快的馬去。”轉身又數落絲絲:“小丫頭休要亂嚼舌頭,跟九姑娘走一路的哪會是尋常人物?南武林的沈三公子和崔大姑娘自不必說,噢,這位倒是麵生。”她仔細打量蕭鐵驪,見他生得方臉闊口、濃眉深睛,相貌雖醜,卻有種如山之重、如淵之默的威儀,素日以為勾欄中陳三郎扮的西楚霸王出神入化,和眼前這男子一比,竟是紙糊的。
林挽香讚道:“好漢子!好氣概!”伸手按住絲絲,涼涼地道,“丫頭沒看出他通身的殺氣麼?那可不是在市井中混出來的,”她以手作刀在絲絲後頸一砍,“是在沙場上大刀闊斧地搏出來的。”
絲絲縮回頭,委屈地道:“我看不出那什麼殺氣,他跟車裏兩位姑娘說話,明明很和氣。”
林挽香在歡場中見慣風月,哪會不明白衛清櫻與蕭鐵驪眼光交接時的情意,長長地歎了口氣:“唉,可憐小爺對九姑娘的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