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韁馬式!”沉腹發聲,雷音乍起於胸,熾洪殤移步跨腿以成坐馬,右手甩袖纏腕,揪起祗朧後衣領,宛若提拉韁繩一般,將祗朧整個人都拋向半空,隨之提掌扣爪印出一記猛擊。
“破槍式!”倏然承接第二式,熾洪殤趁著腹部受擊的祗朧,此時正不能叫痛慘嚎,瞬間變爪印為豎掌,力貫雙手指尖做槍狀,以並合的手指戳向祗朧脊背與四肢,一挑一刺一圈,宛若擅使雙手長槍的老將,在顯秀出這兵中之賊的奸詐狡猾。
“大椎式!” 拳謂大赤者,其式三,揮臂如大椎,熾洪殤實握雙拳,百道殘影盡數擂在祗朧身上,打得那淺黃朦朧發絲的少年麵色微紅,似是有了重傷咯血的跡象。
“我不是沙包……”好不容易落地的祗朧,雙手費力地將自己的身軀支撐起來,他的指頭摳起了十道小土溝,堆積在他掌心裏的兩把黏土,本來是想要用來對付,似乎還要繼續虐待他的熾洪殤的。
然而,讓人根本沒有想到的是,剛剛還把祗朧打得上下翻飛,好像兩人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熾洪殤,現在居然露出了似是青粿專屬的招牌溫柔笑容,然後緩慢朝著祗朧伸出一隻手,言語溫和地“好意”提醒到:“祗朧師弟,你確實要好好修煉了,不然師兄我以後怎麼能放開手段,幫你把體魄捶打得完美無缺啊。”
“你這家夥是轉性了吧。”感到一陣惡寒的祗朧,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他沒有傻乎乎去拉熾洪殤的手,因為他根本不相信熾洪殤把自己打了一頓之後,還會好心地把自己拉起來。
“嗯,挺好的。”揉著被強烈陽光照得發暈的腦袋,在這個時候格外嗜睡的鶴易鳴,有些迷迷糊糊地來到了漠哮崖上,他走得實在是很慢,似乎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走快了,身形便會搖搖晃晃起來。
“是啊,師父,我覺得師兄弟之間,就要互相幫助啊,你看祗朧師弟經由我這一陣子的打磨,不僅體魄得到了淬煉,還激發起了那股少年銳氣,還有堅定的向道之心。”熾洪殤猛地朝鶴易鳴走來的方向,好像一隻炫耀彩翎的錦雞撲翅蹦躂那樣,向鶴易鳴表現自己對同門師弟的“友愛”。
沒好氣地看著熾洪殤向鶴易鳴邀功,被打得起不了身的祗朧,悲憤地捶打著地麵,灰黑色的泥土滲入了他的指甲縫,而那些斷裂的半截草葉,則有一小半被扯到了他的頭上。
“哦——很好啊,你們繼續,我就不打擾了,這個時候太容易瞌睡,得去睡一覺才行。”伸手捂在嘴上打了個哈欠,似是有著夏眠症狀的蒼白峰主鶴易鳴,宛若老人般顫巍巍地轉過身,繼續慢吞吞地走下漠哮崖,全然沒有發現自己背後的弟子熾洪殤,正用一種極度奇特的眼神看著他的下半身,那對真紅剔透的眼眸,閃過了一道詭異的光。
在下坡路上走著走著,鶴易鳴突然發覺自己的左腿有點沉重,他雙眼迷蒙地朝下一看,差點被嚇掉了三魂七魄——祗朧正蜷縮著身子,可憐兮兮地抱著他的大腿!
一折光,淡入人間戲局,那無心的過客,是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風起了,疾速湧起的氣流,如浪潮般衝拍著,擔當了岩石角色的人類軀體,迅而有聲的轟鳴快雷,作了風之侍鬼,在靠近地麵的無形空氣中,閃過千百條紫銀光弧。
陽籽淵的天空,倏然暗了起來,盡管還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沉悶躁熱,但是穹頂的日曜已經被暗色雲層遮掩住了——這一切的源頭,並不是諸位天象的影響,而是拜一個人的到來所賜。
那竹紋龍章的翡翠帝子服,在青粿胸前散開了對襟,這個身形變得有些高大的少年人,他挺直脊骨站在陽籽淵的一側石壁下,雙臂兜住被他橫抱起來的葵日鳥,左手托抵住黛發少女那雪白柔軟的脖頸,右腕則勾住少女合攏起來的纖細小腿。
“青粿。”因為那橫抱的動作太過迅速,而被迫把臉龐貼在少年胸膛上的葵日鳥,她的臉上暈起了由興奮與衝動而染起的緋色,這個看起來格外天真靈動的少女,並沒有那些被禮節束縛引起的害羞和靦腆,她僅僅隻是單純地覺得,行動很快的青粿師兄很厲害。
淺色陽光的味道,而不是向日葵花盤那清淡發散的香氣,是葵日鳥黛黑色發尾上嫋冉不逝的香,青粿下意識地多抽動了幾下鼻翼,雖然知道這樣偷偷摸摸地聞著懷中少女的發香,是很不好的一種行為,但他還是不顧自己那羞愧得越來越紅的臉龐,急促地多吸了幾口溫暖如陽光的少女發香。
異世歌謠,自此響起,宛若深海之淵的鮫人奏起號角,與天上那雪羽成衣的矯健飛鳥相應,那一降臨就引起遮天暗色的青年男子,他的服飾模樣已經無所謂,因為他最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那一身繡工絕美的衣裝,而是他能透露出溟海深藍之意的妖,以及能顯現出暗天唯暝之世的魅。
“吾,暝點!”這是偏執之魔,降世之後第一次發出的語言,亦是根植於嗜戰魔者意識深處的宣戰衝動。這源自混沌不堪的汙濁之血,源自萬古不變的邪惡本性,是與那豔美得稱之為妖的容顏,與那桀驁得足以令人折服的魅,相互違逆到極點的魔執!
與魔相遇,多說無益,這是青粿與螻皇多次接觸之後,所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自異世來臨的魔也好,肆靈界內源自蟲荒的魔道也好,都是源自那偏執到極致的不滅意誌,那是一種扭曲得可以稱之為“絕對正確”的錯誤想法,但這天地內外的所有魔者,都是靠著這已經將是非對錯混駁的偏執理念,來走出那條屬於自己的混沌破滅之路。
“請戰!”輕柔放下橫抱於懷中的葵日鳥,青粿猛然向前跨步前行,他的身形愈走愈快,以至於最後的出擊之刻,天地間已經失去了那道一意孤行的竹服帝子殘影,唯有那青粿消失前所停留的那一小片地方,自此向前看過好幾丈的空白距離,方才能跟上那道提拳高躍的瞬逝少年影。
拳衝出,身落下,俯身按膝的青粿,與尚且來不及還招的暝點,相互交錯而過。
這根基,這道骨,是絕世帝王所塑的可用之材,是戰意沐身所淬的偏執魔心,是敢教諸君盡低眉的無儔一拳,是螻皇親自傳授擔山之術的青粿!
“不過小卒爾耳。”揮袖一甩手,擊中暝點的那隻拳頭,在青粿的掌控下緩慢散開手指,用來宣泄拳勁的手背骨節,並沒有被擦劃過的任何皮膚損傷,就好像青粿未曾揮出這一拳那樣。
輕聲哢嚓,是血肉之中的骨裂開生花,是一番好戲開腔即散場。
無盡金光不散不滅,卻能聽到接連不斷的骨裂聲,以暝點的雙手指尖為起點,沿著臂腕的方向,向著他的雙肩延伸而去。
“噗——”仿佛皮製球囊泄氣的聲音,又似是無知孩童的嗤笑,暝點的雙臂驟然爆裂四散,飛濺而起的血肉骨塊,以多重的螺旋線軌跡劃掠著,正如這世界凋零最快也最美的血肉骨生花。
“嗯?還沒有結束。”先是困惑青粿的招式,為何來得這麼快這麼重。接著又用肯定的回答,凸顯了自己那混沌的惡人本性。似乎正是暝點對自己已毀雙臂的漠然態度,才會孕育出深植於他眉宇間的妖與魅吧。
無極者,混沌而無序,一且皆歸零,暗色回溯牽引光,空有虛滅不曾生,天不分清而地不化濁,明晦不顯而氤氳緩散。
怪不得暝點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損傷的肉身,需知為魔者皆有念執不散,隻願走這天地之間的偏門旁道,若是心中無所敬畏,則肉身不毀不敗!
血肉與碎骨飛流成河,在偏執魔念的操縱之下,回溯成完好無損的強勁雙臂,而這一切中有所改變的,隻是暝點的肉身又得到了一次淬煉罷了。
“嗬,差一點就忘了。欲滅魔者,當滅魔心;執念一潰,肉身定散。”呼出一小口的濁氣,青粿再度握拳,緩慢起身正麵暝點,他那呈現出淺淡綠色的新銳輪廓中,隱隱約約地發出一陣陣異世蟲怪推碾山與嶽的巨響。
這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
而對魔者來說,最容易說服他們的道理,便是那能擊潰一切執念的拳頭!
先是無邊無際的明黃色細長花瓣蕩漾,隨之數不清的向日葵花盤,被一股亙古怪力自青綠長杆上掀起,那一個個圓盈飽滿的金黃花盤輪廓,在暗淡光線下看起來格外朦朧,宛若一顆顆大好頭顱被人斬向九霄。
天空中,是波蕩起伏的暗金黃色向日葵花海,泛起了渡走亡故花魂的死冥光海。大地上,是被青綠花杆鞏固住的肥沃泥土,被源自洪荒的巨力給耕犁出一道道宛若深淵的溝壑!
天地動蕩,光暗哀鳴,有一抹竹青細影如龍,在葵日鳥即將受到波及的前一刻,果斷擋在她的身前,化作了最為堅磐的絕對屏障。
本來已經抬起衣袖,用遮掩住自己雙眼的手臂,來做一層淺薄保護的葵日鳥,終於敢在驟然寧靜下來的翻覆天地中,緩慢移開自己的手掌,甫一睜眼便看到了擋在她身前的竹服少年,以及那張無所畏懼亦毫無敬畏的柔和側臉。
無多餘言語,隻見天雲地風強取豪奪,陽籽淵內犁新淵,並排淵中套外淵,青粿與暝點立起腳尖,是武者亦是舞者,在絕對力量的碰撞中,行走在新犁黑淵的邊側,踐踏在剛猛無儔的巔峰!
再碰拳,見真章,依舊是揮袖輕甩手的青粿,那無堅不摧的拳頭,仍是保持著毫發無損的不敗戰績。而那已經得到了一次肉身淬煉的暝點,他現在的情況卻有些不太好。
“朝霞式,天地金光,解乏人間寒!”化劍招入拳式,青粿的這一拳既快又狠,雖是準頭上還有些把握不當,但對暝點來說卻是難受極了。
先是一層淺淡紅暈,在暝點顯露出的肌膚表麵,徹底地蕩漾開來,宛若晨曦初降時的明豔朝霞。接著便是不知來處的銳利金光,如一道道破土新筍顯露鋒芒,在皸裂滲血的肌膚表麵,大綻起一片絢爛光明海,也徹底映亮了藏在暝點血肉之中的骨骼。
是火燒龜殼式的猙獰裂紋,是細密繁多的蜘蛛網狀裂隙,被璀璨金光照著晶瑩剔透的血肉之中,被無數筋脈紋絡環繞著骨骼表麵,便是這些恐怖裂縫滋生蔓延的最好環境。
裹著渾濁血肉的骨骼斷碎成塊,而斷裂開來的骨麵又飄散下了極細的齏粉,暝點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骨骼,但是他的意誌卻依舊偏執不滅!
似是伏草夜蟲發出的窸窸窣窣,其實是無數骨屑齏粉回歸斷裂麵;似是晨時枝鳥交流的嘰嘰喳喳,其實是塊碎的細小骨骼逐漸歸一。
在暝點全身骨骼逐步恢複完好的過程中,由此引發的諸多骨節哢嚓之聲不斷,將他心底暗藏的瘋狂,與胸中滿溢的戾氣一齊激發了出來。
天地又靜默一刹,在這暫時褪色成黑白世界的極短時間之內,有兩道極盡人間快哉之意的殘影,宛若兩隻相向衝掠的矯健海燕,低身張翼化作不顧己身的毀滅之箭。
一者是斑駁了妖的顏與魅的詭,一者是由絕對力量塑造出的竹間銀螭!
交錯後,已碰撞,是誰惜敗,又是誰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