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大雪。前一天剛下完雷雨,這時按理不應有雪,頂多趕上雨雹,但天氣是不會跟人講道理的。而下大雪,就會死人。更何況現在正值戰爭年間,若不是家裏的長輩還算有點頭麵,連我這樣的毛頭小子都差點被征召上戰場,當然更沒有人從事農桑了。城裏早已餓殍遍地,連執勤的士兵也吃不飽。此時天色已晚,我裹著大衣,頂著大雪。由於我爺爺在祖一輩裏是長兄,我父親也是長子,因此也相當於主家,人多,嘴也多。所以哪怕現在是困難年份,分出去的各位叔伯也都要照應著這邊。我懷裏現在就揣著二爺家搋的饅頭,整整一大袋,急匆匆的往回趕。
這裏勉強算得上南方,這時還有麻雀斑鳩之類的鳥叫,黑漆漆的泥濘小路,一個人走著還會滲的慌。我低頭小跑,猛地瞥到小路邊的牆根下有個黑色人影,我一驚。
“小少爺?”由於我家有個大院,在周圍算是大戶,因此房客或討生活的民夫在有求上門時看到我大多會這麼叫我一句,我也習以為常。此時聽到這麼一喊我也緩過神來,勉強辨認出了這個人影。
人是一個常年在我家周圍這一塊晃蕩的老黴子,以這個詞為稱,大約就是乞丐一類的人物了。沒人知道老黴子住在哪,家裏還有沒有人,更不會知道他姓甚名誰。隻會看到他在大清早時出沒在各家門前,趕在收豬食的人來前,在泔水桶裏找東西吃。別人見到他嫌晦氣,攆他,也就我家人脾行好點,他敢說話。
入了冬就沒見過老黴子。此時他縮在一件破爛的看不出樣子的黑襖子下凍地瑟瑟發抖,卻閃著明晃晃的眼睛盯著我,含著希翼。這光景,家家都沒有什麼餘糧,更別提老黴子了,怕是很久沒吃食了。我被他盯的有點慌,努力想移過頭裝作看不見卻做不到。歎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打開懷裏的袋子,從裏麵摸出一個饅頭,顫抖了兩下手,又掰開一半,把半個饅頭遞了過去。剛想走,看到他把身上的襖子掀開一角,露出裏麵的一個小娃。我愣了,看著老黴子把饅頭掰成小塊喂給小娃吃。手摸了幾下懷裏的半個饅頭,最終還是沒掏出來----誰家沒困難呢。
我還是扭過頭走掉了。
日子還是得過。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今天總算是消停,院門口的小路已經被蓋的看不見了。大清早,父親就吆喝著人掃雪,大約有掃門前有除晦氣的意思,我也起床拿著個掃帚跟著出去。在門口見到了老黴子,還是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地牽著小娃挨家挨戶求施舍。那件破襖子套在小娃身上,自己就裹了件單衣。
父親見到上去攀談了兩句:“這個是、、老黴子?你牽這小孩是哪家的?”
“噢噢,徐大爺啊”他轉過頭來。黴子應當是比父親大的,此時卻賠著笑臉,加上總佝著身子,顯得更低了。“我看他家也死光的,就拾著了。”
囁嚅了兩下,欲言又止,手也在抖,終究還是張嘴道“行行好,給小娃點吃東西。”----老黴子會拾東西,但從不找人要的。
父親細細瞅了小娃兩眼,唉了一聲,朝我揮了揮手,“去拿點吃的,再找你奶拿兩件破衣服。”我麻利的把掃把搭在牆根,跑到鍋屋,從老木櫃裏翻了張大餅。又從奶奶屋子裏放破衣物的大衣箱底下,拽出兩件最老最舊的,風風火火的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