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鸞的身體簇擁在潔白的嫁衣中,卻仍然在緩緩下沉。
突然,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沒有用的。”卓王孫猝然回首。秋璿隔著血紅的落雪,靜靜望著他,眸中有淡淡的哀傷。
卓王孫垂手,看她一眼,冷冷道:“難道你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秋璿搖了搖頭:“知道嗎,天平並不在山上,而是在你心中。它稱量的不是罪孽,而是愛。隻有你心中的天平沉下去,它才會平衡。所以,要想讓它平衡,就拿你最愛人的心,放上去。隻有一顆比小鸞還要珍愛的人的心,才會讓它平衡。”她微笑,“那,就是我的。”
卓王孫雙眸一寒:“你說什麼?”秋璿淡淡笑了:“我在說,你最愛的人是我,隻有將我的心放上去,天平才會平衡。你想否認哪一句?”
卓王孫厲聲道:“你在求死!”秋璿抬頭,逆著他的目光:“試試?”說著,她緩緩拉開了自己的衣襟,微笑看著卓王孫。
一時間,卓王孫竟不能逼視她。可、可小鸞已經死了,她為什麼不能死?為什麼要擋住自己殺戮?是自己對她太過縱容,才讓她有了要挾自己的本錢?
卓王孫的麵容越來越冷,幾乎令玉山化為冰雪。
“你,在,求,死!”他一字一字吐出。
殺機,在他的掌心躍動。隻有鮮血,才能讓魔王平息怒火。
秋璿抬起頭,靜靜地望著他。一如望向那朵永無機會綻放的海棠。
是不得好死,還是同歸於盡?她展顏微笑,等待著命運的降臨。
毫無畏懼。
“卓兄,你相信佛嗎?”卓王孫回頭,隻見郭敖正微笑看著他,卻已是小晏的容顏。那如諸神精心雕琢的容顏,在如血的玉山上綻放著晴明的光芒。
晏清媚失聲道:“不要過去……”她的心願已了,現在,她隻想帶他回到扶桑,決不願意看他對抗神魔般的卓王孫。
郭敖轉身:“母親,你相信佛嗎?”那一刹,晏清媚竟無言以對。不信佛,她何須去求二十四種啟示?不信佛,她何必苦苦讓他複活?
郭敖的眸子照著卓王孫:“唯有佛心,才是真正純潔無罪。我前生可以舍身救鴿,此生也可以剜心救人。”
卓王孫的目中露出一絲譏嘲:“你?你能救世人?弑父殺母,背信棄義,你無罪?”他冷冷道,“真是天大的笑話。”郭敖沉默片刻,緩緩道:“正因我有罪,魔王開啟的煉獄,隻能由我來終結。”
他緩緩轉身,向那巨大的天平走去。
玉盤的一端,已堆起小山般的心髒。但無論有多少顆,都無法令天平平衡。隻因步小鸞的死,實在太過沉重。魔王將殺盡世人,方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而今,佛就站在天平前,逆著魔王盛怒的目光。他不禁想起在地底看到的那尊雕塑。佛慈眉善目,為母親講經,消解她的思念之苦。可他的母親呢?
記憶仿佛已經過去多年,褪得那麼淡。他隻記得,母親是死在自己懷中的,蒼蒼白發宛如一蓬秋草。那便是他的罪,無可寬恕之罪。
佛微微垂目。躬身。鮮血爆出,心被他從胸腔中生生挖出,擎在手上。秋璿與晏清媚臉色齊齊大變。
佛展顏,微笑。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心,正如看清了自己的一生。
他亦曾是令眾生驚懼的魔。峨眉峰頂,他曾殘忍地屠戮武林同道,令鮮血染紅古刹;華音閣前,他曾發動閣眾與天羅教火並,讓兩個傳承數百年的門派,幾乎走向滅亡;他亦曾調轉劍鋒,刺入救命恩人的身體;亦曾用刀鋒,將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逼入火海;亦曾當著華音閣眾的麵,冷靜地將姬雲裳殺死於長空的秘密公諸於眾;甚至,他曾經暴虐地對待秋璿,幾乎強行侵犯於她。
他心中的陰霾,曾是那麼的重;他心底的罪孽,曾是那麼的多。多到連他自己都不忍寬恕。但,這一刻,當他打開自己的胸膛,將心放上天平時,萬物眾生都發出輕輕的歎息。
他抬頭,望向卓王孫:“魔王,天平即將傾斜。”說著,他將心輕輕放到天平上。奇跡,在這一刻發生。
就在那顆心剛剛觸及天平的一瞬間,玉盤像是被人猛擊了一掌般,緩緩沉了下去。天平的那一端,步小鸞的身體徐徐上升。
大地隆隆震響,沾滿了鮮血的曼荼羅陣,在地上重新綻放出金色的光芒,徐徐蔓延,凝結出八瓣之花的形狀。珞珈山頂響起諸天梵唱。
玉山崩摧,瑩潔的碎屑卷起千堆雪,八瓣之花綻放出洞徹天地的光芒,這一切恍惚又回到了當年岡仁波吉峰頂的景象。
佛,依舊站在八瓣曼荼羅花中,為神,為魔,為天地萬物,為芸芸眾生,托起一顆心的重量。他瀚海般的眸子中有無盡的悲憫,靜靜注目著掌中,那裏,曾托起的不是一顆心,而是眾生、日月甚至整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