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歎了口氣,伸手正要去點醒莊園,忽覺身後有風襲來,本能地回手一擋,但並不敢真的去接招,而是以魔羅舞身法連續向側麵滑開兩步,身子一側一轉,正麵衝向襲擊之人,竟是去而複返的李冽。

李冽的手抬在半空,有些尷尬地緩緩落下:“我不是要襲擊你,而是想拍你一下,叫你跟我來。你可願意信我?”

唐謐盯著他看了半晌,緩緩道:“我信你。這是你第三次對我出手,前兩次你都沒要我的命,這次也不會。”

李冽聽她提起過往,神色一黯,微微垂下眼瞼,將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藏入睫下的暗影裏:“那你敢不敢和我走這一遭。”

“敢。”

李冽帶著唐謐默默穿行在夜色下的禦劍堂中。

唐謐辨了下路,發覺竟是往禦劍堂後山大家洗浴的溫泉而去,這才想起溫泉那裏有一處泉館,專供殿監休息沐浴。如今穆顯去世,謝尚才到一兩天,那地方大約不會有人用,難不成李冽正是要帶自己去那裏?

果然,李冽帶著唐謐翻過泉館矮牆,熟門熟路地推開屋門,點上油燈,指了指四下道:“伯父年輕時受過傷,他仗著身體強健沒有好好休養,年紀大了便落下畏寒的毛病,所以經常居於此地。你我可以在這裏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線索。”

唐謐稍稍打量一下,隻見此處的家什器皿的確比穆顯在禦劍堂的居所還要多些,似乎更有居住氣息,便道:“我說呢,穆殿監的居所也太過簡單了,原來是狡兔三窟啊。”

李冽一皺眉,向前逼一步問:“你怎麼進得去我伯父的居所?”

唐謐見他目中疑色陡現,心底一歎,知道這少年終歸是無法全心相信自己,卻不動聲色地回答:“是慕容殿判叫我去看看是否需要在謝殿監來之前整理一下那裏的,不信你可以現在就去找慕容殿判對質。”

李冽大約也覺得自己有些敏感多疑得過了頭,淡笑一下掩飾去臉上的暗色,轉身一邊翻看穆顯的舊物,一邊換了個話題:“上次遇見你和那個男劍童夜歸時,我便是剛從這裏出來的。之前我一直在和伯父聊天,想套出一些蛛絲馬跡,可是什麼也沒套出來。我知道他酒量小,便哄他喝酒,他卻說飲酒誤事,剛剛把酒戒掉。我沒了辦法,不知道他是小心翼翼、防備重重,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所以那天出來的時候遇見你,我才最後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從你這裏探出真相。”

唐謐聽李冽如此說,回想起那夜正是自己和王動夜歸時遇見了李冽,之後就被他莫明其妙地表白。原以為那時這少年的神情掙紮猶豫,也許是因為羞澀和缺乏勇氣,卻不想隻是如此緣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李冽背對著她,未曾看見唐謐那不合少女年紀的笑容,抬眼望向窗外院落中一汪冒著白煙的溫泉,眼睛裏竟似也升起了煙蘊,繼續道:“我也想過正麵質問,然後殺死他,隻是他太過強大,就是在熟睡的時候我也根本沒有絲毫下手的機會,所以我才不得已如此。”

唐謐歎了口氣,不願再糾纏這個話題:“李冽,你不用再解釋了,我想,我其實是和你一樣的人。從正麵攻擊強大於自己十倍的敵人,也不是我的作風,我理解你,也早已不記恨你,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合作吧,一起努力找出幕後的真凶。”李冽動動唇,卻沒有回答。

唐謐從穆顯在這裏所讀的書籍開始查起,發覺大部分都和一些禁術有關,其中隻有一本很是特別,講的是晶鐵的鍛造,她不禁奇道:“穆殿監的興趣真是廣泛,還在研究這種東西。”

李冽轉頭去看唐謐的書,道:“這是我在這裏時看的,忘記拿走了。”

“你對鍛造有興趣?”

“是,所以才會和宗巒成了朋友。”李冽提起宗巒,神色不禁暗淡下來。

唐謐見了,機靈地岔開話題道:“晶鐵的鍛造很複雜嗎?”

“是的,若是火候不夠,就隻能鍛造出普通的利器,而不是有魂之物,但是如果鍛造過程過頭,卻又有可能妖化,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情形,就比如你上次見過的那種。”

唐謐想起自己的晶鐵梳子,又問:“把晶鐵造成像梳子那樣有細密小齒的鑰匙難不難呢?”

李冽想了想道:“大約和鑄劍差不多。晶鐵入爐不會像尋常銅鐵般化作水,而是化成氣,要鑄造成什麼東西,就要把那東西先打造成銅或者鐵的,然後放入爐中,晶鐵會蝕掉銅鐵,凝聚成那東西的樣子。所以我想,放入你說的那種鑰匙銅模應該就可以了吧。”

兩人這樣閑聊著,倒是緩解了不少尷尬的氣氛。他們各自加快手上的動作,在舊物中翻找有用的線索,然而卻並無太大收獲,唯有唐謐找到一包穆顯易容用的工具,其中包括兩張人皮麵具,還有一個磨製得極小且薄的透明半球形黑色晶體。唐謐想了半天,猜出這晶體大約和隱形眼鏡的功用差不多,可以放入眼內遮蓋住穆顯的白眼,心下覺得有趣,便將這些易容的寶貝偷偷收入囊中,順手霸占了。

二人見所獲不多,都很是失望,出得泉館,李冽拱手疏遠而客氣地與唐謐道別,然而走出幾步後卻又停下,並未轉身:“以後,如果我查出什麼證明我錯了,我任你處置。”

“我們一起查吧,還有我們的朋友。”唐謐忍不住又再次邀請他。

“那是你的朋友,我隻靠我自己就夠了。”李冽說罷,快走幾步,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整個三月,由於來拜祭的江湖中人絡繹不絕,直到下葬那日,禦劍堂也未曾授過一天課。但是唐謐他們這些年長的劍童反而沒有平日的空閑多。因為人手不夠,他們每個人都被指派了工作,雖然隻是諸如引領客人這樣的輕鬆任務,卻要一直守在那裏,任憑時間白白流逝。

不過唐謐和白芷薇倒是過得挺充實的。兩人把穆顯的手稿隨身帶著,一有空閑就翻看,要是發現了特別的地方,晚上如果不需要守靈就一起去藏書閣查閱相應書籍。如此一來,兩人反而比平日還要勤奮百倍,一個月時間借閱的書籍比去年一年看的還要多。

總算功夫不負苦心人,兩人如此耐心地猶如細密篦子一般一輪篩查下來,終於在這些手稿中發現了一件很不一般的事情。

“穆殿監所看的這些書,內容很是敏感呢。”唐謐指著一本剛剛訂了十來頁的卷冊說。她隨手試了試那紙的質地,發覺仍然豐厚,不像是年代很久的樣子。

白芷薇接過去讀了幾段,也道:“嗯。這些都可算是邪書了,探討六道輪回和諸如如何讓身體不朽等終極術法,都是我們蜀山不允許探討的事情啊。”

唐謐如今也已了解,比方說如果要去追尋肉體上的不朽,就是一種和正道相背離的觀念。盡管這世間有諸子百家之說,但到了現如今,大部分都已沒落。受佛家影響,人們普遍認為,所謂永生不死、不入輪回者,就是妖孽,而真正的永恒隻能是超越六界頓悟成佛,擺脫肉體和所有有形事物的羈絆,這才是正途。就連在蜀山這樣並不崇佛的門派裏,氣宗之人追尋養生之道,但絕對不會提“永生”兩個字,而是希望通過經年不斷的養氣修神最後達到類似頓悟成佛一樣的空靈境界。

究竟這個氣宗的最高目標是否有人達到過,唐謐無從證實,因為擺脫有形事物的前提是擺脫肉體,而對於那些尚未擺脫的人來說,他們隻能看見肉體的敗亡。但是無論如何,因為氣宗在內力和心力上的執著追求,這一門出了很多宗師級的人物,其內力之深厚,心力之精純都是江湖中人日常的談資。

“這裏提到的書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在藏書閣見過。”唐謐一邊看一邊說。她雖然不能把藏書閣所有的書名都背下來,但是模糊的印象總是會有些的,可是這些書的名字她完全陌生,絕非是自己在整理借閱錄時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