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祠送神的鼓點率先響起,藥王廟緊跟其後,台上兩人,恰恰輪到季延年吹笛,蘇朝雲旋舞著唱起了藥王廟的送神曲:
“楚陽台畔好花枝,千朵萬朵送郎歸……”
笛聲節節高起,蘇朝雲的歌聲也節節高起,舞步越旋越疾。
驀地裏竹笛迸裂,樂聲戛然而止。
蘇朝雲的歌聲仍舊嫋嫋有餘音,飛舞的長裙慢慢落下。
季延年歎息著擲去手中破裂的竹笛:“我輸了。不過我手中若是鐵笛,今日勝負,還未可知。”蘇朝雲嫣然而笑。
他們忽然有所感觸,抬頭望向臨江的那片樹林。
自林中飛掠而來的,正是姬瑤花。她翩然落在台上,笑意盈盈:“蘇師姐,恭喜你終於有了真正的笑容。在我看來,這是你舞得最動人心的一次。唉,五年賽舞,總算有了今天的成就,也不枉我當初設下這場賭賽的一番苦心了。隻不過,我在台下看蘇師姐與季先生對舞之際,兩心相印,那樣酣暢淋漓、恣意縱情,似乎冥冥之中,神靈也在與兩位一道歡舞高歌。朝雲峰曆經千年的古訓,卻又反複告誡弟子們務必要心如明鏡、纖塵不染。兩相權衡,蘇師姐會否覺得進退兩難、無所適從呢?”
她言外之意,卻是暗諷蘇朝雲凡心已動。一邊說著,一邊還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季延年。離鬆木台較近的那些各部土司長老,聽得姬瑤花這番話,再對照方才蘇朝雲與季延年在台上深情款款的對舞情形,不能不心生疑惑,雖然礙於他們一直以來的通靈之名,不敢貿然質疑,神情之間,卻已分明露出大不以為然的意思來。
季延年早知姬瑤花不好對付,當下隻微笑不語,也不出言辯解。
蘇朝雲則冷然以對:“姬師妹不過一介凡人,怎麼能夠明了神靈的心思?獨舞也好,對舞也罷,至要緊者,不過‘心誠’二字而已。姬師妹不也說過,這是我舞得最動人心的一次麼?我以為神靈也會更樂於見到這樣的歌舞。”
台下諸人,覺得蘇朝雲這話,似乎也大有道理。凡俗人等,總不能比女巫男覡更能體會神靈心意吧?再說了,藥王廟和巫女祠,也都沒什麼不是嗎?
姬瑤花也知道蘇朝雲向來辭鋒甚利,又有季延年站在她這一邊,當然比自己更有說服力。不過她意不在此,是以不再糾纏,隻笑著說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隻憑著一點兒俗人之見,便妄自揣測巫女的心思。蘇師姐大人大量,還請不要見怪。”
能屈能伸,果然名不虛傳。季延年看得有趣,蘇朝雲也無可奈何,隻能轉過話題道:“你特意上台來,就為了與我說這一番話?”
姬瑤花一笑:“當然不是。我想告訴蘇師姐的是,一直以來,蘇師姐都是冷麵冷心,害我總找不到蘇師姐你真正的弱點,以至於纏鬥到今天。不過現在……蘇師姐你可要當心哦,若是哪一天沒有了季先生這樣一位對手,你長袖善舞又何舞?”
蘇朝雲微一皺眉:“你是在威脅我麼?”
姬瑤花輕笑搖頭:“蘇師姐豈會受人要挾?”
蘇朝雲淡然答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姬師妹你現在神通廣大,連太乙觀也指揮自如,巫山之中,又有誰膽敢不敬讓三分呢?”
按伏日升的說法,姬瑤花自從和唐夢生那廝混熟了之後,簡直是如虎生翼,連他也不敢貿然當其鋒芒了。
姬瑤花眼波流轉,但笑不語,倒讓蘇朝雲詫異起來,打量著姬瑤花,忽有所悟:“姬師妹究竟有何來意,何不明言?”
姬瑤花道:“我不過是想請蘇師姐和季先生陪我走一趟十三部巴人神壇而已。”
蘇朝雲與季延年對視一眼,蘇朝雲隨即問道:“姬師妹想從十三部巴人那兒得到什麼?”
姬瑤花答得簡潔明了:“我要借兵。”
蘇朝雲即刻明白過來,這必是為了小溫侯。小溫侯在襄陽居喪期間,受當地父老之托,操練鄉兵,以備不測。襄陽名士周三畏稱此舉大有古人墨縗從軍之意,因此建議旗幟與服色均應尚黑,小溫侯不想如此招搖,但仍是將盔纓改成了黑色,迥然不同於其他各軍的紅纓,至於將領的袍甲與旗幟,更是多用黑色,江淮之間,都稱之為“黑纓軍”。前些日子,小溫侯奉詔率三千黑纓軍馳援南陽,與鎮守南陽的朱逢春內外夾攻,破金兵三萬於南陽城下,斬殺千夫長以上十餘名,隻是自己的損傷也大,難怪得姬瑤花要去素有悍勇善戰之名的巴人十三部借兵。巴人向來對中原戰亂避之唯恐不及,不過各部均篤信鬼神,有蘇朝雲和季延年出麵,料想於借兵一事必定大有幫助。
“走完這一趟後,我決不會再來打擾兩位。當然,蘇師姐要來打擾我的話,隨時歡迎。”向蘇朝雲睞一睞眼,姬瑤花笑盈盈地轉過身去,做了一個請跟她走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