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從未見過老東西如此義憤填膺的模樣,對那獅心蠱倒不咋了解。
張雲馬嘴巴張得很開,牙縫裏掛滿血絲,像是咬牙忍住痛楚,又像是在笑,道:“我與嫣兒情投意合,你們這幫老不死的,偏偏要向我父親進讒言,我不使些手段,堂堂張天師就要被你們六個外姓人牽著鼻子走!”
丹朱愣是被氣得拳頭咯咯作響:“放屁!你要娶的若是旁的女人,哪怕是個凡人都無妨,可你找的是個妖女!”
“老狗,嫣兒不是妖女!”
張雲馬吼道,忽然底氣十足,仿佛從未受傷。可見那個早已離世很多年的女人,依然清晰而刻骨地存在於他的生命裏。
丹朱眼神恍惚間有些深邃,道:“五十幾年了,獅心蠱的作用是什麼,你該是很清楚,她謊騙你說的效用,你也最清楚。她不是妖女,難道是仙女不成!”
張雲馬一下子不開口了,顯然,五十年時間絕對不算短,在追殺仇人的過程中,他並不難獲取關於某種蠱毒的真相,而他也確實得知了真相,隻是不肯相信或者承認。相較之下,他大概更願意猜測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來不及解釋的緣由。
畢竟她已經死了,死人不會否定什麼。
“算了,報仇不成,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最後張雲馬失落地拋出這樣一句言語,無心反抗,也無力再做反抗。
林立鬆開白紫芫的手,療傷結束,邁步走近丹朱,說道:“天師府想要他活著,但你不必顧忌,如果想永絕後患,盡管那麼做就是。”
“不了。”
丹朱沉思之後搖搖頭。
林立又道:“天師府要他活是天師府的事,以道理論,他犯下的差錯早就該死,你放開手去做,天師府也找不到話柄問責,一勞永逸。”
丹朱一雙眼眸如極夜的幽暗,毫無光澤,又如一汪無人在意的池塘,死水微瀾。他說道:“差一步我就忍不住殺他了,但他到底是姓張的,他該死,他身上的血脈卻不該斷掉,張家先祖滿門聖人,到這代總要有香火留下。”
“那就這麼隨隨便便放他走了?”
林立很不甘心,自己先後兩次拚死拚活,加上周清竹被擄,丹朱渡劫險些受阻,單純憑他的性子,早該將之誅殺千百遍,屍體的肉都要剁成粉末才解恨。
“委屈你一回。”丹朱話語中有歉意,但立場不存在動搖,更多的還是堅定。
林立幽幽長歎,說道:“我倒是無所謂,可你確定要縱虎歸山?雖然我估摸著,他渡劫中期也未必是你渡劫前期的對手,不過,總歸是個高手。”
丹朱道:“這點你不用擔心,我是要繞他一條命,沒說要放他完完整整地走。”
林立心神微恍,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張雲馬先不鎮靜了,虛弱喝道:“你敢!沒了修為老子寧願一死!”
修士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手段,久而久之,便會將自己當成淩駕於眾生之上的仙人,失去修為則等同從雲端跌落凡塵,更意味著失去原本綿長的壽元,往後短短幾十年的餘生,就要以這世間億萬螻蟻毫無新意的方式虛度。
那種滋味,比死還可怕。
丹朱並未理睬張雲馬的抗議,屈指成爪,絲絲縷縷的真元從手掌滲出,隨即沒入張雲馬的丹田,片刻後,抓出一道縈繞紫氣的符籙。
本命靈符。
林立一眼就認出了真元束縛下的事物,心中略生感慨——丹朱不出手則已,這一出手可是真狠!
天師府傳承內,九成修士都主修符籙道,區別於法術流修士,符籙道的入門,便是在丹田種下一枚本命靈符為根基,靈符一旦被拔除,渾身道行就瞬間蕩然無存。
“老狗!我要你死!”
張雲馬瘋了似的喊叫,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修為尚在他都因重傷不能動彈,如今沒了本命靈符,就更沒有絕地反擊的資本了,光是這聲怒吼,就耗盡了僅存的一點氣力,接著躺回坑裏,半口氣不上不下,活著卻像極了死人。
他沒死,還很痛苦地活著,這是丹朱希望的,或許也是天師府希望的,隻不過由於種種因素,龍虎山沒人敢冒大不韙這麼做,終於今天有人替他們做了。
唯一不希望如此的,隻要張雲馬自己。
嗤!
為了徹底斷絕他複仇的手段和念想,丹朱另一隻手動了動,真元湧入小腹,將張雲馬的丹田也隨後廢掉。
張雲馬整個人的氣勢,就像被戳破的氣球,飛度降低,短短幾秒鍾,就從實打實的渡劫二重境,落到化神期,然後辟穀期、胎息、築基,最終在沒有任何靈氣的位置落定。
龍虎山五百年來最出色的天驕,身份最特別的叛徒,至此徹底成為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