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又問:“可知道那位小先生名諱?”
中年男人又答:“姓海,凡俗世家們都願意找他求一些消息,他也樂意與我們這些俗人打交道,叫延勳小先生。”
海延勳。
林立點了點頭,應承下來,他並不相信海延勳此人的人品,左右逢源的人人品都不咋好,隻不過之前理不通的問題,至少有了個合理的解釋。
他讓兩名中老年人自己去找天師府管事的人,暫住一晚還是先行下山,由他們自行定奪,而他還有大半天的工作沒有做完。
雖然很不喜歡天師府給安排的枯燥事物,說白了其實還有些厭煩,但既然已經妥協在做了,林立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
到了傍晚,後山晚鍾敲響,遊人才漸漸散去,得以清靜一會兒的林立被叫到敕書閣,掌教天師又要請他吃飯。
不過這次沒有大魚大肉,兩副碗筷,盛的都是菜葉小粥,一碟鹹菜一碟清炒鳳尾。
“皇甫家的老先生說你答應了。”
“聽說能去七天才答應的,本來有點矛盾,懶得搭理的。”
倆人各自安靜喝著碗裏粘稠度適中的粥,看似隨意的聊天,一個長發及冠,一個光頭鋥亮。
修真者的毛發生長比普通人要緩慢十幾倍,想長回原本劉海遮眼的樣子,每個兩年怎麼著也不行,紮發髻就更遠了。
所以張懷庸始終看著林立都不大順眼,像是好好的道觀,突然進來個久居的僧人,偏偏還不能將其當成外人,因為這小屁孩他該喊師叔,一脈親傳的那種。
林立是有所覺察的,且也知道,年長於自己的師侄看自己不順眼,其實跟頭發沒有太大關係,真正的糾葛,大概在於師侄喜歡清粥小菜一清二白,自己則是壓根兒辟穀不吃東西,即使吃,也從來偏愛山珍海味。
“我跟你的想法這次相合了,不希望你去,可我後來跟他們推薦了寒衣,他們篤定要你。”掌教天師說道。
“這種好事兒還是別讓他人去了,我還想借著機會,回去探探親呢。”
林立攪著碗裏沒滋沒味的粥,說話沒有十分顧忌,怎麼想的就怎麼說的。
掌教天師一碗粥則是已經喝下大半,日日吃頓頓吃,小鹹菜和炒素菜,在他嘴裏似乎永遠也吃不膩。他大概真的鍾愛清白,維護著自己的清白,也維護著整個天師府的清白。
“你還是忘卻不掉凡塵俗事。”
“修仙問道本就不是非得斬青絲斷牽掛的,不然幹嘛還留這麼長的頭發,幹脆投身隔壁城的感業寺多好。”林立說道,仍然是無所顧忌,可以說還有點不過腦子,換作旁人聽了說不定要大動肝火,他以為老早看自己不順眼的天師也會,但事實上對方很鎮定。
“總歸要清靜些好,無論身上還是心上,牽掛多了心眼用到別的地方,哪還有心思顧全修為和求道不是?”張懷庸語氣平和,口吻更像是勸說而非辯駁。
林立眼神終於略微柔和了一點,碗送到嘴邊吸了兩口,然後揀了一筷子鹹菜,脆蘿卜嚼得咯吱響,菜食下咽後說道:“我一直覺得,奪天地造化采世間靈氣,修仙這種事本來就已經是逆天而行了,活著就得折騰,什麼都放下的話,往成仙路上苦行的決心是不是也該放下?”
他認為自己說得很有道理,毫無破綻可找,但並未期望著能借此說服掌教天師,人家一百多年都是秉持著那樣的信念過來的,真的這麼容易被動搖,也就坐不上天師府掌教的位置了。
張懷庸點點頭,喝淨了粥拿紙擦了擦嘴,反問道:“你待會兒還要去膳房另外吃些東西吧?”
“不喜歡太清淡的,年紀沒到的原因?”林立沒有否認,給了個模糊的理由。
掌教天師便不再言語,讓一個喜好珍饈的人改口吃鹹菜淡粥,除非有契機,否則會很難,而妄圖用三言兩語去扭轉一個人的秉性和觀念,自然更是難上加難。
類似這樣淺顯的道理,早熟些的孩子都懂,龍虎山執牛耳的張天師不至於執著,於是這頓鹹菜小粥吃完,年輕人和中年人誰也沒能說服誰,或者倆人一開始就沒企圖要說服對方,敞開心胸地聊聊,並不一定非要對方認同。
不管怎麼樣,林立都是離陽長老上書祖師和天地,收下的親傳弟子,隻要沒犯足以逐出山門的大錯,那就還是張懷庸他們這輩人的小師叔,縱然他看他再不順眼,也無法變更。
林立推開門走出敕書閣,看著隔了幾堵牆的膳房燈光猶在,頗慶幸地揚起嘴角,然後想起掌教天師最後一句話,嘴角又不禁撇了下去。
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