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歲月長,鳥獸久為伴。
離得世俗外,修煉欲成仙。
生活在山裏日子是極為單調的,古時候的人修仙,大抵都要到大山深處開辟洞府,然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打坐養神以求問道,境界高了,便連吃飯喝水這點事兒也省去了,便更是心無旁騖地修煉。
旁人看來這種生活乏味無趣,修道之人卻覺得清靜。
時至今日,華夏國內真正杳無人煙的大山已經不多了,而那些地界,大多都是被兩界碑劃入了妖域範圍,想在人界遠離世俗塵埃,過上世外桃源的日子,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做夢。
龍虎山作為道教祖庭,無論旅遊淡季旺季,基本每日都有遊客訪山,林立在山上見到的從外麵來的人並不少,按理說日子至少不會過得很枯燥才是,然而現實恰好相反,他在天師府裏不僅過得很枯燥,還有點蛋疼。
——堂堂林氏集團繼承人,在龍虎山風景區當起了接待遊客的小道童,每天吃完早飯,就要換上普通道袍,到八九玄階上頭去等著,跟那些手拿小紅旗的導遊接過班,便領著跟團旅客們走固定路線,從府門到私第遊覽觀光一遍,然後去大殿燒香祈福拜道教祖師爺,最後,和所有景點一樣,賣點香囊佩飾平安符。
這種差事林大少自然是要抗議的,可惜抗議無效,離陽長老與掌教天師的說辭一樣,區別隻是在於一個直白點一個委婉些,總而言之,偌大個天師府,他是最閑的人。
正一派主走符籙法術流,而林立跟了個多年鑽研丹道的老師,輩分又極高,每天不像普通內門弟子,有那許多傳承可學,也不必做早晚功課,多出來的時間,身為天師府傳人,自然要為師門做點貢獻才是。
“你沒趕上好時候,老夫年輕那會兒,龍虎山還是道教聖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所以想幹嘛就幹嘛。這會兒成旅遊點了,就辛苦罷,再有你這麼好的形象,不用也是浪費。”
離陽長老每回不變的一席話,都能讓林立憋出內傷,這大概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吧,他想借龍虎山遮風擋雨,就必須得熬住這三年作人牛馬的苦日子。
其實說苦倒也算不上,寂寞也不難耐,合格的修真者,沒有哪個是耐不住寂寞的,他就是覺得這麼度日太沒意思,有點浪費生命,雖說自己生命較之常人漫長得多,可也不該拿來這麼用。
生於世間二十年,無論在林家輝煌時,還是在域外苦修時,林立沒過過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來龍虎山可算體驗齊全了,據說每個月還有兩千塊錢工資可以拿。
唯一的好處,大概便是花了三天時間,終於把天師府的路摸熟絡了,不管走到哪兒,即使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如果這也算好處的話。
同樣是當時一道上山的,青雲見心的待遇就比林立好了很多,用掌教天師的話說,人家是暫居龍虎山作客,林立則是禮節完善拜入離陽長老門下、實打實的自己人。
“媽了個腳喲!”
送走一撥跟團遊客,林立站在長而陡的石階頂端,望著人們乘興而歸的背影,心中有無限感傷。
撓了撓發際線,頭套粘在腦袋上有點發癢。
“你好像很不喜歡做這類事情。”青雲見心細膩的聲音傳來。
林立癟著嘴,回道:“可能我天生好吃懶做吧,不像你,你似乎幫忙幫得特開心。”
青雲見心是主動要來幫天師府招待遊客的,負責在府門回廊賣東西,長相優勢,她雖然沒了頭發裹著頭巾,像個假小子,但那精雕細琢的臉蛋,還是容易讓陌生人產生好感,所以每天賣的東西最多。
可她看起來並沒有不堪煩擾,反而還很樂在其中的樣子,跟唐城來的林大少對比不要太鮮明。
“家族內務繁忙,還要些時候才能派人過來,而且多虧天師府幫忙收殮了族叔,我總不能吃閑飯。”青雲見心的回答超乎想象的簡單,挺接地氣。
林立略有思量,道:“我還以為你真是個仙女來著,原來也懂人情世故。”
“仙女,這個稱謂是在誇我嗎?”
“得,當我沒說。”
林立正過臉去繼續看著漫長石階的下麵,又有手拿小紅旗的導遊,領著遊客緩慢登山。
青雲見心也循著方向望去,說道:“做這種事可以見到很多不一樣的事,是以前見不到的,興許還不能說人間百態,但也是見識和閱曆。”
林立打小就在俗世的泥濘中打滾,見過真正的人間百態,心說自己可不需要漲這點見識和閱曆,還不如清閑點來得舒坦。
……
……
到了閉門時間,散客和跟團遊的旅客都已離去,林立這才可以取下假頭套,把自己的傾世光頭露出來。
總說正一派規矩少,相處幾日下來,他發現這些人還是改不了牛鼻子道士的執拗,非說道人就一定要紮發髻,頂著個光頭穿道袍在道門聖地裏晃悠不像話。
林立就問,“誰說道士就不能剃光頭了?”負責領導這些接待道士的老道就沉吟半晌,憋出一句“曆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