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城灰抬起那血淋淋的手掌，忍住疼痛，抓住她手背道：“我這一輩子孤苦伶仃，臨死前能有你相伴，也不枉了……如瑾，我以前殺人太多，命該如此……能認識你，我好歡喜，好歡喜。”他氣息翻湧，胸膛一抽一抽，鮮血汩汩流出，染得小王妃全身紅透。
小王妃緊握他手掌，仿佛要抓住他漸漸流逝的生命一般，長長嗬了口氣，喉頭哽咽，柔聲道：“人生知己難求。我這輩子好不容易找個能說話的人，原先說好要品盡天下好茶，你現在這般……”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凝神靜了半晌，忽然似下了極大決心一般，睜開眼望向孫馴，伸出手臂，攤開手掌道，“借你兵刃一用。”
孫馴微一遲疑，小王妃厲聲道：“我們現在傷成這樣，你還怕我們傷你不成？”孫馴隻覺有理，便走過去，將手中短鉤遞到小王妃手中。
小王妃接過短鉤，低頭看了半晌，咬牙道：“衛郎，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你縱是要死，也得死在我手裏，怎可以讓那女人搶先一步……我很快的，一點兒也不痛……”說完手中短鉤一遞，無聲無息刺進衛城灰胸膛。衛城灰身子向前一挺，抓住小王妃衣裳，臉露微笑，張了張口，拚命氣力道：“如瑾……如瑾……”卻再也說不出後麵的話來，隻把頭埋在小王妃胸膛裏，手掌鬆開，氣力消散，終於沒了聲息。孫馴與金聲悅在一旁見著，各自一震。
小王妃心碎欲裂，手撫衛城灰發絲，喃喃道：“你走慢一些……”她背向孫馴，問道：“如眉隻說讓你來客棧殺衛郎，可有說要殺我？”
孫馴道：“隻說要取衛城灰性命，倒沒提姑娘。”
小王妃冷笑道：“她隻殺衛郎，是要讓我生不如死，好生歹毒……你以為我會讓她遂了願麼？”
孫馴心頭迷亂，隻是點了點頭，隨口應道：“你自不會讓她遂願……”陡然間心頭一驚，張手道，“你不是想……”一言未畢，小王妃倒轉鉤柄，奮力一刺，早已將自己一鉤刺穿。
金聲悅長歎一聲，閉上眼睛，而孫馴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小王妃抬起手掌，指了指腹間鉤柄，道：“拔出來……快……快一些……衛郎……你慢些走，慢些走……等等我……”孫馴見她神情迷離，知她情根深種，隻求速死，倒也不忍違拒，隻得握住鉤柄，奮力一拔，鮮血噴濺，灑了他一臉。小王妃緩緩閉上眼睛，微微而笑，一隻手卻兀自抓住衛城灰手掌，死死不放。
風鈴響了三聲。又三聲。
風收住。雨也停了。
已近黃昏，客棧外桃花經雨水一浸，粉嫩欲滴，如描如畫，春風雖住，香氣滿溢。客棧內已沒有一把周全的桌椅，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身，一片血腥味道。
屋子裏隻剩下孫馴還站在原處，他手提短鉤，滿身是血，仿佛站在地獄與人間的分界處。他看都不敢看躺在地上的戚斷一眼，血腥入鼻，腸胃竟也把持不住，低下身子，就在大堂中央大口嘔吐起來。
金聲悅端坐在原地，冷笑道：“你現在自家兄弟也殺了，衛城灰也殺了，你可如願了？”孫馴直起身子，擦去嘴邊汙穢，擺了擺手：“我今天不想殺人了，你不要逼我。”
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門口，張開手扶住門框，眼望那一地如火桃花，他覺得自己就要走向美妙舒潤的將來了，微微露出幾分笑容，待要邁步走出，金聲悅忽而冷冷道：“你以為你還走得出這家客棧麼？”
孫馴回過頭來，哈哈一笑，指著金聲悅道：“你能拿我如何？這裏還有誰敵得過我？”
金聲悅隻管調理傷勢，看都不看他一眼，隻道：“你道如眉姑娘當真喜歡你，當真要跟你走？婊子說的話你竟也相信！”
孫馴拔鉤怒道：“我說過不許別人叫她婊子！你當真找死。”金聲悅長歎一聲，睜開雙眼，憐憫地望了孫馴一眼，再不說話。
金聲悅目中無人的神態激怒了孫馴，他握緊短鉤，步步逼近，口中道：“你這是找死！”剛走出三兩步，突然眼前一花，無數根竹筷若炸開的煙花直射而來，籠住全身。孫馴不及躲避，“噗噗噗噗”數響，被竹筷根根穿透，鮮血飆射，竹筷兀自餘力不歇，撲簌簌落在客棧門口，釘在地上。他疼得全身連顫，向前便倒，一隻手吃力拄起鐵鉤，望向竹筷打來的方向，怒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