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興盛鏢局,在這一帶小有名氣。老板姓羅,他從父親那裏承繼鏢局,到如今做了十三年,一盤生意打理得是兢兢業業。
這一年初夏,某一日忽然熱起來。鏢局院子裏種著兩棵大柳樹,羅老板在院中潑了幾盆涼水,搖著大蒲扇躺在樹下的躺椅上打午歇,就在他即將睡著的時候,鏢局的總管忽然走過來:“老板,有個事……”
羅老板不甚高興地睜開眼睛,卻見總管身後還跟了個人,便即翻身站起,恭敬笑道:“這位想是客人?”那是個青年書生,穿一身顏色青淺的長衫,腰間係一根雨過天青的絲絛,看上去便透著清爽。他上前一步,神態爽朗:“我想請貴鏢局一位姓孟,綽號叫做‘小流星’的伴當保鏢,也不須多人,他一人便可。”
鏢局裏確有一名孟伴當,羅老板便問:“那您欲保何物?欲去何地?”
書生微微一笑,回手一指自己,羅老板一怔:“這是……”
“我。”
“啊?”
“去深沉雪。”
羅老板又是一驚,卻見那書生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他翻轉袋子,將裏麵物事倒在躺椅前的矮桌上,隻見光芒閃耀,半桌堆滿了金砂。
孟凡今年一十六歲,年紀雖輕,在北疆道上卻已跑了八年。他擅打彈子,最多時可連珠發出七枚,一並打落七隻空中的麻雀,如流星矢石,因這一手絕技,鏢行客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喚作“小流星”。
北疆雖長來往,可這一次走鏢卻不同,孟凡斜眼看著身邊那個名叫馮雪箏的書生,心想這麼個文文弱弱的書呆子,怎麼也想去北疆的深沉雪?
那是江湖中的傳說,據說那裏有可治百病的靈藥,有無雙無對的劍譜,還有一批前朝留下的寶藏。可那裏卻也極危險,去深沉雪的道路隱在沼澤之中,內裏機關無數,北疆盜匪又多,稍不留神就送了一條小命。
能在重重沼澤之中尋出去深沉雪道路的人沒有幾個,偏巧孟凡就是其中之一。他暗想這馮雪箏定是為了求財,這樣人,他見多了。
眼下他們正處在北疆一家酒肆之中,外麵騾馬嘶鳴,裏麵人物錯綜。孟凡低聲道:“我們要去那地方千萬別當眾說出,我說什麼,你便聽什麼。”
馮雪箏點頭稱是,孟凡心想都說書生固執,這人倒還好。又見他出身於山溫水軟之地,坐在這龍蛇混雜之處也不露鄙夷不屑,倒高看他一眼。
孟凡點手叫來夥計,要了牛肉、饅頭和幾個小菜,卻不曾要酒。馮雪箏任他安排,並不多話。待到飯菜上來,他拈起筷子便吃,動作慢條斯理。孟凡卻不能專注在食物上,他一邊啃著牛肉,一邊四下裏張望,兩隻眼睛猴兒一樣骨碌骨碌亂轉。因他年紀小,生得更小,這舉動倒不令人生厭。
西廂裏坐的一群大抵是騾馬販子,東邊坐的幾個零散客人似是客中偶然相識,又一側窗下坐了位道骨仙風的道長。他又看身邊幾桌,不由一伸舌頭,這些人攜刀帶劍,神態粗豪,不時迸出一兩句黑話,孟凡跟鏢久了,自聽得懂,心裏哎呀一聲,暗道糟糕,這不是北疆有名的大虎山強盜?
但這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雖是盜匪,也不至於當場動手。孟凡控製心神,馮雪箏迷茫地抬起頭看他,孟凡不耐煩道:“看我做甚,快吃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