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津之四 雨冷風寒(一)(1 / 2)

青磚小院,窗扇菱格,大漆木器,燭光昏黃。

聶老爺子斜倚在床頭閉目養神,困病多日後更顯身軀消瘦、氣息不濟,連開口說話都要調息許久。聶老床邊跪著兒子聶泯生和養女聶寶釵,旁邊還站著用繃帶將左臂吊在胸前的少館主李有泰。

聶老爺子掃視三人一番,緩緩吸了口長氣道:“輸了?”

李有泰低頭無語,聶寶釵輕輕“嗯”了一聲,想了想道:“雖然輸了,但有人在,還有機會。”

聶泯生卻有些急,他看了聶寶釵一眼道:“現在挪到江南去,尚且不晚!隻要有咱聶家的親朋故舊在,有朝一日,咱們必定能卷土重來。”

聶老又深吸了幾口氣道:“江南雖隔天險,卻也未必安靜。自古破軍必滅國,日本人也知道這個道理。中華不滅,日本必不肯甘休。你去南洋吧,到時我不在你身邊了,你可以放開手去做。但切記每年要拿出五成利潤送回國內,給那些抗敵的人。”

聶泯生還想說些什麼,聶老輕輕抬抬手指,止住了他的話頭:“我走不動了,就把我埋在這裏吧,成灰成泥,也好肥一方水土。”聶老輕輕側頭,目光轉向李有泰:“好後生,我還要求你幫我做兩件事。”

李有泰忙上前兩步道:“老爺子您請講,晚輩必定全力以赴!”

聶老歎口氣道:“寶釵命苦,你要好好待她,這是其一。其二,是我病重下不得地,你去替我把碼頭上聶家的船都燒掉。”

三人大吃一驚,聶泯生道:“爹!那可是市值十幾根金條的棉布啊!”

聶寶釵也道:“使不得,這可是您和大哥辛苦掙下的家業啊!”

聶老搖搖頭,提高了聲音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我不能留著它資敵,隻可惜我不能親自舉火,才要求你幫我圓了這個心願!”

李有泰心潮翻湧,他用力點了點頭,應道:“老爺子,您放心!”

到了晚上,聶老居然少見地要起床,自己淨了手,要了一小碗小米粥吃,還在聶寶釵的幫助之下換了衣服。聶老這一舉動,讓聶寶釵不由得心往下沉,她久曆世故,自然聽說過“回光返照”的說法,但她也不言語,隻順著老爺子的意,默默地伺候他穿衣進食。

聶老看了看聶寶釵,用手指了指屋外。聶寶釵扭過頭去瞧了瞧,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老爺子,走到外屋將桌上的法式自鳴鍾搬了進來,就放在床頭的小桌上,又將枕頭高高地墊在聶老身後。聶老讚許地點點頭,倚在床上閉目養神,聶寶釵遠遠地支開貼身丫環,靜靜地守在聶老身邊。

夜半風輕,時鍾敲過了正點,聶老越發焦躁,呼吸也急促起來,更不時地抬眼看看座鍾,又抬眼看看窗外。又過得片刻,院子裏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小丫環跑進來興奮地喊道:“二小姐,著啦!著起來啦!”

聶老聞言精神一振,小丫環興奮得兩眼發光:“我看見啦!小姐讓我搬了馬紮坐在屋頂上等著,我就一直等,正說這都半夜了少館主怎麼還不動手呢,結果南邊就一下子著起來了,正是碼頭的方向。我看著火越燒越大,趕緊爬下來給您報信來呢!”聶老與聶寶釵向窗外望去,果然透過重重屋簷,還是能夠看到南邊夜空中那隱隱的火光。

火起來了,燒的是聶家的船,燃的是袁姓的貨;了的是久病人的願,落的是床前人的淚。聶老爺子胡須顫動,激動得右手輕拍被角,喃喃道:“燒得好,燒得好啊。”身旁侍立著的聶寶釵卻已忍不住落下顆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