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上如花客,綠闇紅藏人不識。留得溪頭瑟瑟波,潑成紙上猩猩色。手把金刀擘彩雲,有時剪破秋天碧……”
韋莊的這首《乞彩箋歌》說的便是薛校書憑水擷花,製“桃花箋”的典故。這般去蕪存菁的妙手雖略著相,卻叫一令的芳華雋永於紙上。便也從這時起,時人開始崇尚斯色斯製,無論遠交近和,亦或兒女情長,若是少了這一張小箋,便似乎缺了幾分顏色。
此刻秦橫雲的手上,便平鋪著一張浣花箋。這張小箋隻一看去便知道絕非俗製,非但質膩色勻且紙間的花紋鮮麗無極。點點紛紛的花瓣像極了水間落英,隻怕一抖手便要躍然而出。
這般上好的活色生香,可惜對著它的秦橫雲卻是擰眉瞪眼似同嚼蠟。尺箋無字,他的心中也無花。他的豹子眼在箋上扔下不屑二字,終是向規規矩矩坐在他案前的韓香瞪了過去,鏘聲道:“絕句?”
韓香仍舊規規矩矩地坐著,隻管盯著自己的手指,道:“是。”
秦橫雲放下小箋,凝眼在他身上瞧了半晌,那眉頭卻擰得更沉了些,道:“座次?”
“末座……三十九。”韓香秀氣的臉竟有些紅了,頭又埋得更低了些。
秦橫雲聽見這話不由得將大手往案上一拍,向左右啐道:“格老子!某一萬兩的金錁錁,便隻來個小老幺?”他的左右並沒有人,自然也無人應和,倒是韓香把頭抬了起來,秀氣的鼻子仍舊有些泛紅,道:“世道不好,生意難做,秦公花都花了,便快些簽了才好。”
秦橫雲的氣來得快,消得也在轉眼,他又拿起那張小箋,指著韓香嘿嘿笑道:“你要某簽了這副‘雖遠必誅令’?”他的手臂極長,幾要將箋紙戳到韓香的鼻子上。
韓香卻搖了搖頭,道:“秦公此時簽的,還不過是‘申誅令’,非得人死句截、再無任何首尾時按了花押,方是一副完整的‘雖遠必誅令’。”他一麵說,一麵就起身,徑自去了秦橫雲的案前研起墨來,然後捉起筆,挽袖遞給秦橫雲,又道:“簽了吧,秦公。”
秦橫雲,豪州三鼎甲的榜眼。他做大豪這般久了,向來沒有人敢近他三尺之內。而這個丫頭般的黃毛小子卻渾若不知地跑到他身側,竟然還給他……遞筆。即便秦橫雲腰間那九花十八響的“崩月日”錚錚怒吟,這個無禮的豎子也隻渾若不聞。
他這對“崩月日”,皆是九朵蓮瓣的爛銀錘。大錘連柄重四十六斤,小者也在三十斤上下,便是中間係連雙柄的環鏈,一環也有腳鐲粗細。近攻遠搏,無往不利,當年會稽山十二飛首,經他一式“朝天拆二”便改了名目為“群龍無首”。自此再沒哪個不睜眼的東西敢撩他的虎須。
然而韓香,畢竟是“絕句”的人。便是三十九郎,終究還是“絕句”的人。是以秦橫雲按捺住腰間的環鏈,也按捺下騰騰的肝火,看了眼他遞過來的筆,仍舊嘿嘿笑道:“不急,不急——府上近日有大喪,終須完了喪事,才好辦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