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樣,敢問老先生,是否知曉晚生的名字呢?”
“這個嘛……老朽自打住進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腦子一天天不好使了,容老朽想想——”
黑暗中的老者似乎動了一動,他絮絮講著,好像那些人家都會有的嘮叨長輩一樣,上了歲數,卻和藹慈祥。
廉城抿唇不言,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於此浪費時間,偏偏又不忍心邁開腳步。
——他似乎能感應到,縈繞在老者身上的,將逝之人的氣息。
“哦,‘城兒’——是這個名!”
“老朽記起來了,是那個臭混蛋的長子,廉城呀!”
……
七夕才過不久,這天氣又倏地熱了起來。
輕輕撐起素色紗窗,拿木棍一撐,隻留一條不大不小的縫兒,足以看清水榭歌台前熙熙攘攘的畫舫遊船。
“那晚在聚福客棧等了半宿,真真急死奴婢了——幸好探子來報,說主子從後門進了秦府,奴婢這才鬆了口氣。”
雪月挽起腕上玉鐲,持那樸實無華的白瓷茶壺為少女斟至七分滿,登時馥鬱茶香彌漫開來,杏眸垂望,茶湯清澈嫩綠,竟是極品碧螺春。
“對不住,讓雪月擔心了……”
“嗨,哪有什麼對不住的,主人沒事就好!”
將白瓷茶壺穩穩擱在紅木案上,雪月回眸一望,卻見窗下美人榻上橫臥的少女默默瞧著十指丹蔻,遠山眉似蹙非蹙。
雪月迷惑不解。
——她當然不知道,七夕那夜,白芷與廉城之間那番如同訣別的對話。
昔日染上的丹蔻淡了顏色,新生的一段指甲還是簡單如初的自然粉色。
“主人……”
雪月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主人又一次變回了她們相認時的樣子,淡漠,疏離,滿腹心事。
“雪月,我常常在想……”她放下素白柔荑,不再端詳指尖丹蔻,“父王母妃若是泉下有知,還能認得出白術嗎——”
唇角溢出嗤嗤一笑,權當自嘲,白芷強行忍住心中翻湧的雜陳五味,扭頭望向窗外湖畔——
“怕是不敢相信,當年天真爛漫的女兒,如今竟變成了陰險無情的怪物吧。”
滿眼皆是熱鬧的畫舫遊人,他們的歡暢快樂,連同笙歌喧嘩的聲響無比清晰地傳達過來,震得耳膜生疼。
——司馬白術當然記得,最後一刻,父王母妃對她的期望,僅僅是“永遠不要再回天闕”而已。
——可是白芷,卻義無反顧地返回這座欲望與絕望造就的城池,繼承了湣懷太子的衣缽。
她曾立下誓言,誌願不成,永生不再啟用“司馬白術”的真名……可不過幾步,惶然回顧,縱使眾人簇擁,她隻覺孑然一身。
雪月見她沉默不語,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寬慰的話。
她看得透風月場上的飄渺人心,唯獨看不透主人封閉而痛苦的心思。
杯中茶漸漸涼了,幾枚茶葉緩緩沉沒,靜默飄搖。
寂靜良久,傳來恭敬叩門之聲,白芷抬眸,淡淡說了聲“進”。
——是水雲軒總管事羅大福。
男人躬身踏入雅間,小步趨行,臨近白芷之時又穩穩立定,拱手謹然一揖。
“啟稟主人,胥陽郡主來了——諸優伶已準備就緒,敢問主人,是否按原計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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