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隱隱是明月焦急的呼喊聲，白芷驚恐回頭，十指猙獰攀上麵目，那指縫之間血絲彌漫的眼眸直直盯著那個晃動奔來的人影，什麼都看不真切。
“主子，主子別怕……”
那溫柔的、焦急的寬慰聲融進淒迷月色之中，衣衫之下右臂的紗布已被鮮血染得通紅，她突然覺得好痛。明月小心翼翼地擁著白芷單薄的身子，額角已被汗水打濕。
——她覺得天和地都在旋轉。
轉啊，轉啊，她好像被無形的絲線牽著，在這旋轉的天地裏一遍又一遍溫習著痛苦，溫習著她每一次痛苦的失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知覺。
——可如果沒有知覺，為什麼還會流淚呢？
她緩緩地放下捂住麵目的雙手，淡淡月色下，沾滿了溫熱的水液。
她突然疑惑起來。
微微歪過螓首，她突然想不起來什麼是“淚”了，難道淚就是這種又溫又熱，燙得她生疼的水嗎……？
——不，這種痛，分明是冰冷入骨的。
就像隆冬的寒風吹入靈魂之中，一點點將所有暖意凍結起來，沒有人走得出它的冬天。
可是，偏偏在她茫然沉淪的時分，一滴滴滾燙的淚水墜落在臉上，比她以往任何時刻感受過的都要炙熱。
那不是她的眼淚，那是明月的。
女子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那身體深處灼灼的火焰源源不斷地傳來溫暖的感覺，一點點捂熱白芷冰涼的身子。
子時的街頭巷尾，萬物寂寥，青石板路隱隱泛起悲哀的光。
“……（盧遮語）仁慈的舍布裏婆娑神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主人吧！”
——啊，原來是明月呢。
她茫然地想了起來，那聽不懂的話語似曾相識，朦朦朧朧間點亮了少女靈魂裏即將熄滅的燈火。
——真是的，為什麼總是要念經呀……
空洞而血絲密布的雙眼望向明月臉旁的璀璨夜空，她在那繁密如織的銀河裏，似乎頭一回，看到了命運無常的軌跡。
……
翌日清晨，白芷在全身的疼痛中緩緩蘇醒。
觸目皆是熟悉的西廂房之景，晨光微曦，隱隱透過華美的紗窗，落於伏在床前的明月身上，光線之中淡淡浮塵飛舞——
明月沉沉睡著，鬢發淩亂，她就這樣守了她一整夜。
窗外傳來清晨的陣陣鳥啼，宛轉啾啾，時而很近，時而很遠。
輕輕掀起身上蓋得嚴嚴實實的蠶絲錦被，白芷抿唇無言，靜靜地望著明月即使夢中都在蹙眉的睡顏。
相比之下，白芷紅腫的雙眼無聲昭示著昨夜的悲泣與瘋狂，可她慘白的臉上，神色是那般平靜，仿佛永遠不會再驚起一絲波瀾。
——是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右臂換上了新的紗布，身上穿著幹幹淨淨的寢衣，榻上淡淡玫瑰香氣。
她悄無聲息地繞過明月下床，一雙小腳踩上柔軟的金蠶絲履，徑自推開雕花的小軒窗，滿院清晨花草的濕潤氣息撲麵而來。
——往昔的“白芷”隻剩一具空殼，而她，是秦安陽。
滿庭的花草樹木皆按她的喜好修剪成整整齊齊的模樣，鳥雀從枝上一躍而下，又穩穩落在花間。
晨光之中的白皙容顏又恢複往常的清冷與高傲，秦安陽高高仰起下頜——初升的太陽圓潤而溫和，萬物正慢慢蘇醒，而她驀地一笑，萬千淒冷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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