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回想著白芷的舉止習慣,她一手扶住妝鏡台的邊沿坐下,目光流轉,無意間落在手邊那本翻開的書頁上——定睛一看,竟是一本介紹調香之術的書籍。
而白芷向來隻讀誌怪傳奇。
青蕪起了疑心,遂拿起書本小心端詳,就著曖昧的夜光,那些字句並無異樣;而正當青蕪無奈放下時,卻瞥見某頁底下一行清秀小楷——
瞳孔倏地一縮。
話說院裏偏房,明月睡了一半迷迷糊糊醒來,隻覺口渴難耐,下了地才發現旁邊榻上不見了青蕪身影。
咕嚕咕嚕地連灌了數杯涼開水,也沒等見青蕪回來,明月心下奇怪,就著黯淡夜色徑自取了大衫披在寢衣上推門出去。
“青蕪……?青蕪……”
刻意壓低了嗓音在寂靜迷蒙的庭院裏輕喚,牆上的大白貓兒沉沉向下一縱,驚動了幾片磚瓦,也嚇了明月一跳。
“喵——”
那貓兒懶懶叫喚了幾聲,很快隱沒在霧氣繚繞的草木之間,不見蹤影。
霧氣彌漫的庭院莫名有些詭譎,夜裏無風,那些枝繁葉茂的陰翳之處如一團凝滯的濃墨,蛙鳴蟲聲漸漸沙啞起來,空明積水之上驀地掠過一個影子,很快又恢複死寂。
“——青蕪?”
分明身處盛夏,卻有一股寒意涼颼颼地順著脊椎骨竄上來,明月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將身上的大衫裹得更緊。
身後驀地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明月心中忐忑,卻還是回眸一顧,在那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裏立了一個身影,驚得明月一個趔趄。
“你——!”
“明月姐姐……怎麼了……”
那人影悠悠然開口,竟是青蕪的聲音,明月懸著的心方才放了下來,直大喘氣緩緩心緒;一襲藍棉紗裙的少女穿過似薄非薄的霧氣,徑自向明月走來。
“你這丫頭——怎麼大晚上的在外閑逛,差點嚇死我了!”
“就是起夜而已……”
青蕪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稍不注意就融進這夜色之中。明月先前被嚇得不輕,隻氣不過,捧著心口還想再訓青蕪幾句,卻見那人食指豎於唇前,作出噤聲動作。
“姐姐小聲點,仔細別吵醒主子。”
那嗓音霎時間冷了幾分,明月一怔,這張熟悉的臉映在眼裏竟如此陌生。
……
指腹覆上笛孔,沉穩有力的氣息自薄唇而出,透過笛管,刹那間仿佛高聳入雲的雪山之上冰雪消融,化作奔騰流水,直向大地湧去——
技巧之高妙,情感之真摯,瞬間令眾人折服。
不似白芷的笛聲那般委婉清切、幽冷纏綿,他卻是剛健奔放、氣勢強盛,收放之間極能穿透人心;不過一支小小竹笛,竟能無形間迫使阮、琴、笙、琵琶齊齊為它陪襯,無法勝過半分!
縱使挑剔如廉城,亦停了酒杯,凝神欣賞。
——是了,這曲子……
——《破雲歸》。
他僅吹奏了半節,卻完完全全喚醒了白芷記憶深處的如豆光芒。
遙遠某年那西窗前的琉璃瓶、那結上七寶瓔珞的長命鎖、那父親最心愛的青玉笛——斑駁樹影下,暖暖陽光裏,蝴蝶絹扇輕搖,爹爹一襲白衣,背對著她的身姿挺拔修長,華美瑰麗的樂音就從那橫執的青玉笛裏清晰傳來……
——她本以為此生不複再臨。
霜色底團花錦緞的衣擺平整地展在身後,那人直身正坐,竹笛橫執。
——可如今,卻真真實實地,又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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