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
明貞四年某個夏天的傍晚,少年如是說。
……
景慈宮偏院回廊上的風鈴逐風鳴響,這是慶合四年的正月。
優美的隨雲髻上嵌飾金絲芙蓉碧璽鈿,銀花飛鸞步搖的珍珠墜子隨著她高高仰起的螓首在空中輕顫。
“嗚嗚嗚……”
粉雕玉琢的小拳徒勞地捶打,身子卻被這個男人抱得更緊。白芷突然覺得眼前的廉城如此陌生,狂暴、憤怒……又痛苦,濡濕的唇舌被迫交纏,一點點失去呼吸的空間。
“師妹怎麼可能沒發現——”他稍稍退開一些,質問一般的話語連同他劇烈的喘息傳進白芷耳裏,“師父瞞了你我,甚至沁平王妃都有問題——”
“所以呢……?”少女的嗓音裏帶了一絲委屈的顫音,這個男人現在的眼神好可怕,惶恐間唇舌又一次被卷入激烈的漩渦之中。
回廊的垂簾在寒風的吹拂下泛起輕柔的漣漪,鎏金的風鈴光彩熠熠。這偌大的院落意料之外沒有宮人駐守,院中的臘梅謝了,枯死的殘花無力地垂在枝頭。
“就在這裏停手吧,阿芷……”柔軟的唇一點點退開,不知是不是白芷的錯覺,他的聲音就像是乞求一樣,“陛下他,絕不會如你所願……”
鬆開攥緊他紫底孔雀長袖的手,徒留褶皺叢生。
“那廉城師兄,就能如我所願嗎?”
少女冷冷反問。嫣紅飽滿的唇瓣還殘有交吻的痕跡,可她的眼,她的臉,沒有絲毫的愛欲,隻有深沉得可怕的鎮靜。
廉城沉默不言,隻是別過頭望向隨風搖曳的垂簾。
“這樣的機會,我足足等了八年!——師兄若能理解,哪怕隻有一點點的理解,也不會擅自阻攔啊……”
一雙杏眸漸漸染上血絲,所謂的鎮定也不過是勉強,她顫著嗓音,一雙素手驀地攥住廉城的衣襟,就那樣直直逼視著他的臉。
這冷冽的風,吹得人雙眼生疼。
“阿芷,你終究還是夏國人,不要辜負伯父伯母的——”
“啪!”
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雖是火辣辣的疼,卻遠不及心裏的痛,廉城默默地望著白芷泫然欲泣的臉——少女懸空的小手抖得厲害,卻顫顫巍巍地收成拳頭。
“師兄根本什麼都不懂!”
她忿忿地說道,轉身的瞬間眼裏淚光閃爍。
這一次廉城沒有任何挽留。隻是依然默默地,看著那襲飛鶴祥雲靛藍鬥篷拂過琉璃瓦下的洞門,消失在回廊盡頭。
“或許吧……”
空曠的偏院隻剩廉城一人,那頎長消瘦的身影靜靜佇立在廊道邊緣,滿庭淒淒。
……
白芷也不記得多久沒有像這樣哭過了。
很難受,明明壓抑著哭不出聲,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滿世界都是模糊的一片,穿過遊廊還是遊廊,一個個月門之後依然是月門,不知過了多久,觸目皆是高聳巍峨的朱紅宮牆,仿佛正是這無情天地將她永遠困在此處。
——爹娘騙人。
白芷在清冷的宮道上茫然彳亍,方才胡亂地拭去臉上的淚,那一層薄薄的脂粉全粘上帕子,空空露出一張毫無修飾的蒼白小臉。
——這偌大的紫金宮,沒有什麼好的。
開道宮鈴莊嚴低沉的聲音悠遠傳來,似是踩著日月星辰運行的節奏,輕緩,有力,白芷聞聲清醒了幾分,四處眺望,卻發覺此處竟是一條貫通到底的禦道。
宮鈴之音愈來愈近,看來避不開。
白芷又扮回那個端莊得體的秦安陽了。素手細細整理鬥篷衣裙、金玉釵簪,對著宮道旁麒麟燈台的光亮麵略微一看,這形容依然有些憔悴。
恭敬拜伏於朱牆之下,秦安陽細細辨聽那腳步聲,竟有二十人以上——這宮裏,如此龐大的儀仗,除了太後娘娘,隻會是當今聖上了。
寒風呼嘯穿過筆直寬敞的宮道,掀起秦安陽那身飛鶴祥雲靛藍鬥篷,教那明麗的石榴裙展露無餘。那儀仗近了,不過十步距離,甚至能聽清鑾鈴鳴響後的顫音。
秦安陽困難地咽了一口。
“小女秦安陽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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