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能禦前諫言,又不能血濺沙場,隻得提筆在冰虞樹下抒懷——作這些激揚文字,不過是麻痹無能為力的夫子自己。”
產自南方的冬片茶韻味極美,斟至七分滿,白霧盈盈間,小口品嚐,唇齒皆是香醇氣。聽她一番娓娓道來,平素不喜這些詩集的淳於竟頭一回神往起來。秦安陽淡淡地訴說著,淳於素聽入了迷,一不留神間一壺茶也寡了味兒。
“不好意思,隻顧著自己胡說,竟冷落了阿素。”大概覺得說多了,秦安陽收了聲,歉意一笑。可淳於素倒依然興致勃勃,提起隱紋綠羅裙的裙擺往秦安陽身邊挪了挪。
“怎會,姐姐懂得這麼多,阿素喜歡聽。”
二人正隨便聊著,卻見青蕪撥簾而入,徑直走來附在秦安陽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淳於素心知不方便聽,便側了側身子,把玩起茶台上的陶豬茶寵。這陶豬茶寵模樣可愛極了,被茶水滋潤過後又暖又滑膩,令淳於素愛不釋手。
過幾日宮裏的元春宴,按照往年慣例與會的每位貴女命婦都要向太後娘娘獻寶,淳於府頭一次受邀,為獻寶這事可謂煞費苦心——淳於素心想,倒不如建議娘親準備一套紫砂茶寵,既樸素又風雅,絕不會失了麵子。
正這樣尋思著,但聽秦安陽喚了她一聲,淳於素急忙轉過臉,卻對上一雙如秋水般的眸子。
“本想與阿素多聊一會兒的,沒成想家裏催得緊……”
“姐姐——?”淳於素愣了愣,卻見秦安陽已提起大紅石榴裙的裙擺優雅起身。
“茶水錢我已結了,阿素不妨在此多品一會兒茶、賞一會兒花。”
說話間,青蕪跪坐在地上細心地撫平秦安陽衣裙上的褶皺,安陽一雙素手也稍稍理了理發髻間的芙蓉花釵。庭院裏的冰虞花傲然綻放,雅座的簾幕偶爾隨風起伏,如水浪漣漪,淳於素心裏雖惋惜這匆匆一會,卻也不好作什麼挽留。
“阿素住在延樂坊的淳於府,姐姐家在哪裏?——若是哪日姐姐無聊了,阿素就去陪姐姐解悶!”
看淳於素一臉期待的樣子,秦安陽心想這戶部尚書家的三小姐也是可愛,遂回她一笑。
“福安坊,秦府。”
……
元春宴如期而至。
宮門外熙熙攘攘,滿眼皆是衣飾華麗的官宦貴戚家女眷,或穿梭在香車寶馬之間,或駐足寒暄閑聊,就連清冷的空氣都糅合了各種各樣的香氣。今年太後娘娘賜了恩典,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眷都可入宮參宴,夏國風氣尊卑嚴格,這些新、老麵孔頭一回聚在宮門之前,氣氛難免有些異樣。
當然,若沒有青蕪、明月、林嬤嬤隨侍,秦安陽倒真是孤零零一人前來了。秦安陽,尚在繈褓時即被高祖皇帝親封為安陽郡主,雖說是蒙了父親沁平王和廉家的福蔭、比不上那些親王家的郡主,但也視同從一品,自然有資格;而秦凡不過從四品秘書少監,秦府女眷皆不得參加,李氏本以為可以沾沾沁平王府的光,可那文書下來終究沒遂她的意。
今日的秦安陽依然一襲大紅石榴裙,隻是上麵的繡花樣式樸素許多,衣裙顏色鮮麗,但卻端莊大氣,毫無妖嬈之感;常穿的那件大白狐裘實在招搖,秦安陽雖然喜歡得緊,也隻能換了一件飛鶴祥雲靛藍鬥篷,隻在帽簷安了一圈雪狐皮。
“呀,看看今年誰來了,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安陽郡主嗎?”
“可不是?那棵‘思辨木’還在太學院裏立著呢,聽說每日清晨都有太學生圍著樹作揖!”
“——哎哎,我家小弟回來跟我講了,說是太學院裏新增的早課,誰叫那天陸家的小子被郡主罵得那樣慘,哈哈哈哈!”
“去,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
那些個貴女嘰嘰喳喳的,鬧得秦安陽有些心煩,下意識裏不想多作理會,可抬頭望了望午後青白的天宇,又覺得該說些客套話了——這次入宮怕是有許多好戲要看,稍稍耐心些才有良多趣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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