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暖陽總是有些讓人舒適到困倦,並不寬敞甚至有些烏煙瘴氣的的小巴上、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昏昏欲睡的打著盹。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比如我。
很快,一直不停地顛簸著的車終於停下了。
我奮力擠下車來,挨了不少無名拳腳——拖著不小的旅行包從小巴上神清氣爽的跳了下,長途旅行竟是絲毫不見疲態我真心佩服自己,捶了捶快要坐麻了的雙腿,我深吸一口氣,語氣歡快的振臂高呼——
“Givemefive!”
受路人白眼若幹。
不介意的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我將包從地上拎起來甩到肩上,大步向前,朝錯落有致的屋舍走去。
一路奔波依舊無法打消我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樂觀和亢奮感——雖然我不是來旅行、而是來躲債的。
從南京坐車到屯溪,接著倒了個車到了歙縣。最後為了甩掉窮追不舍的野狗們,我來來回回折騰了幾乎有兩倍的路程,才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呈坎。
走過矮小敦實的小拱橋,腳下是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按著歙縣一老伯兒童簡筆畫水平的圖上畫著的路線,我一邊穿行在房屋間狹小的縫隙中,一邊對這地方獨有的魅力嘖嘖稱奇。據說這裏的的房屋是徽派建築之最,如今看來,真真名副其實。
似乎是不久前剛下過雨的原故,放眼望去這地方如水墨畫一般醉人。就連正脊上麵的吻,也雕飾著栩栩如生的魚。上麵掛著的蛛網還沾著晶瑩剔透的水珠、顯出了那精致的網型。
因為之前也聽過這‘八卦村’不識路不易走的大名,我隻有不停地向來往的熱情居民詢問著方向,費盡周折才好不容易找到了目的地——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的所見還是令我大吃一驚、就連斜挎著的包滑落在地上也沒注意到——
眼前兩層高、不大不小的房子雖乍一看去大體與其他並無不同,可再仔細一看才發現、無論是窗子還是門,都被用很多寬大的木板釘死,活像鬧鬼片子裏被符封了一般!
向旁邊大宅的人家借了工具,我認命的將這些幾乎都要長在上麵的木板一個接一個的從門窗上拆卸下來。
想起剛才那戶老人聽到他借工具的原因之時所露出的古怪表情,就算是心大如我也無法忽視。尤其是當我說自己姓華,是這屋子的主人的時候、本來正和藹地笑著的老人家忽然不笑了,明顯是想到了什麼——這一細節,讓我說不出的在意。
咱倒要看看,區區一個破房子能有什麼貓膩,更何況現在它可還是我的!我無所謂的嗤笑了聲,將最後一塊木板卸下,丟在了地上。
——說起來,這房子還算是一個約定、一個久遠到快要記不起的,秘密。
在我很小的時候,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家人還住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山裏,仿佛桃花源一般的華家村,裏麵的人不出,外麵的人很少去,村子小的可以,雖然隻有二十多戶人家,但卻也能自給自足,生活安心,回想起來確是一段愉快的童年記憶。
我最親近的長輩是太爺爺。還能依稀記得起,太爺是一個仙風道骨的有趣老頭,與鄰家阿嬤講起的神話故事中白胡子很長的神仙極為相似,整天樂嗬嗬的。
然而如今,年華易改,物是人非。
太爺華嗣還在世的時候,華家還不似如今這般分崩離析。
那時我調皮得很,總興奮地蹦跳著衝到太爺的門前,將舊木板門拍的隆隆響,等著太爺笑著從屋子裏出來,將我抱起來、把一些來曆不明的小吃食或者小玩具塞進我的兜裏麵。
有那麼一個午後,正趴在太爺腿上曬太陽曬的快睡著的我忽然驚醒,迷迷茫茫的坐起來,看見太爺爺自顧翻著本書出神。他將我抱到腿上,摸著我的頭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奇怪的話,說很想家,很想一些人,但大概自己是見不到了……小小的我聽不明白,甚至還偷偷地覺得他是有些好笑的。
不過就算心不在焉的、我還是記住了太爺所述之地。開始本沒對著幾近百年的老屋抱有希望,在我想來,還不知會有多麼殘破不堪,但如今,眼前的這老屋卻仿佛不為年歲所動搖,完整的一如當初,令人難以置信,儼然成為了我最好的避難之所——
記憶中邊角泛黃的下午,以徐大媽最拿手的麥芽糖為誘惑,太爺爺在再三要求我對此事緘口之後終於徹底放鬆了,像是完成了一個持續已久的托付、太爺疲憊的靠在椅背上,仰頭閉眼,不再言語。而小小的我,缺心少肺的在溫暖的陽光之下再次墮入了甜香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