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女兒,他眼中滿是悔恨,隱有淚光。此時的他隻是個蒼老憔悴,力不從心的父親,哪裏還有分毫當年並州刺史的尊貴氣度。
明崇儼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的玄機,“等等,剛才你說的,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小公主一案還另有隱情?”
王瓊點點頭,“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奉旨押送一筆災銀去南方賑災,路上忽然遇上了大雨,我們就找了一間破廟進去躲雨,沒想到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進了破廟裏,我命令一隊士兵照料銀車,自己帶人找了幹淨的地方休整,忽然有士兵來報,說發現一輛銀車上的木箱有蟲蛀的痕跡,恐怕承受不起那麼重的銀兩,萬一明天在路上散了,收拾起來麻煩,更怕耽誤行程。我想了想,便下令將箱子打開,把銀子挪到別的箱子裏去。
“幾個士兵奉令開箱,我在旁邊看著。打開了銀箱,卻發現了讓我震驚的事實。
“原本應該滿車的銀錠,竟然變成了滿車石頭。”
王瓊臉孔微微抽搐著,顯然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震驚的感覺記憶猶新。
明崇儼也聽得驚詫不已。賑災官銀被劫一案,當年震驚天下,李治嚴令追查,卻始終毫無頭緒,一直是掛在刑部的一大懸案,卻萬萬料不到一開始銀子就是石頭。
“我和手下都驚呆了。這些賑災的官銀都是直接從國庫中取出,封條都還完好,一路看守嚴密,絕對不可能被偷盜或者更換,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驚慌之下,我又下令拆開另外幾車,發現全都是石頭,沒有一兩銀子。
“手下詢問怎麼辦?震驚之後,我在破廟裏細細思量,這樣的銀子怎麼可能去賑災?去了也無濟於事。倒不如趕緊返回京城稟明詳情,一來請皇上嚴加查處,究竟是誰膽大包天偷盜國庫,二來也要趕緊重新下撥銀兩,勿要耽誤了救濟災民。於是我便下令,將銀車全部封好,原路押送著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我們趕得很急,晝夜不停,就這樣走了兩天,在經過一處山間小道的時候,出了事。
“一幫黑衣劫匪前來搶劫這筆官銀。這些黑衣劫匪武功極高,為保護官銀,我帶的士兵也都是精銳,竟然還是抵擋不住,被他們殺得節節敗退。他們下手極狠,竟似不留活口。
“屬下護著我向外突圍,死傷殆盡,幸好這些年來,我武功尚未放下,終於被我尋得空隙,一個人逃了出去。而我帶來的兵士,卻全部遇難了。”王瓊滿麵沉痛,回憶起這段葬送了一生前途的變故,內心依然滿是痛苦。
“我一路策馬向南,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到京城,隻因為在與其中一個黑衣人交手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東西。”
明崇儼神色一緊,追問道:“什麼東西?”
“一個腰牌,雖然交手間隙看不清楚,但我依然認得出,那是宮中侍衛的腰牌,早些年,我也在禁衛軍中待過,侍衛腰牌幾乎日日見到,因此一眼便認出來了。
“明白此事幹係重大,隻怕還有我預料不到的幕後黑手,我不敢回京,直接去了南方,待風聲過了,才返回京城,潛伏下來暗中查訪此事,後來聽說了霓君的事才決定出麵……”
聽完這段令人震驚的過往,明崇儼竭力冷靜下來,苦苦思索著,“有腰牌的侍衛,也就是說劫官銀的必然是宮中貴人。朝廷下旨賑災,居然放的全是石頭,然後又有侍衛來劫,這實在是令人費解。”
王瓊苦笑一聲,“其實一點也不費解,老夫用了三年的時間,總算把事情都調查清楚了。”頓了頓,他才緩緩說道,“眼下朝中的大局都掌握在長孫無忌手中,皇上想要奪權必須具備一個條件,就是錢。隻有掌握了錢,才能做很多的允諾,才能收買人心。可是朝中的每一筆支出都必須經過長孫無忌的批準,那怎麼才能弄到錢呢?隻有一個辦法……”
明崇儼睜大了眼睛,“先下旨賑災,然後監守自盜,再派人把所有人殺光,使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
王瓊點點頭。
這個真相實在太讓人震驚了!這一切幕後主使,竟然就是大唐的統治者,年輕的皇帝李治。明崇儼半晌難以言語,回憶起自己入宮為李治表演戲法時,那張俊逸而蒼白的麵容上,時而歡愉,時而暴躁,既有憂慮,也有困惑,卻從來沒有流露過這樣狠毒的心機。
沉默片刻,他問道:“可是這跟霓君一案有什麼關係?”
王瓊歎息一聲,“這些年裏,我在調查真相,而皇上也一直沒有放棄追殺我。那件事本來天衣無縫,可是我竟然死裏逃生,皇上一定如坐針氈。他的勢力越來越大,終於我這幾年暗中調查的舉動,被他發現了端倪。你想,我一出現把這件事揪出來,他將名聲喪盡。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霓君,讓所有人都看到皇家對不起老夫,如此一來,老夫說什麼都是為女報仇,妖言惑眾,你明白了吧?”
明崇儼點點頭,略一思忖,他忽然身形一顫,“這麼說武皇後所生的小公主是皇上他……”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皇上表麵上柔弱,可心裏比誰都有主意,不僅你我,滿朝文武,甚至長孫大人,都小看了他。
“也是機緣巧合,老夫年輕的時候擔任禁衛軍副統領一職,曾辦理過一個案子,宮中物品時有丟失,懷疑有人偷盜,通過固定的線路運出販賣,我著手調查,最終嫌疑鎖定在一個叫如冰的宮中繡娘身上,可卻一直難以掌握證據。不久遇到大赦天下,這個繡娘出宮了,而我也升職了,便不了了之。這幾年行走江湖,四處躲藏,我竟在一艘船上湊巧又遇到了那個宮女,她已經改名叫月娘,她擁有一張地圖,是她早年在宮中發現的秘道。
“聽聞霓君要以殺害小公主的罪名被處死,我便立刻想到了這個人,隻是我不敢現身,便暗中指點心兒找到她,帶著地圖入宮,救出霓君。”
整件事情原來是這樣,明崇儼驚歎不已,想到李治的心狠手辣,心底又一陣發寒,而霓君如今還在宮中,他連忙道:“那我們趕緊把這件事告訴長孫大人吧。”
王瓊搖搖頭,“就算是長孫大人也回天乏術,這些年來,我探查得越深,發現皇上的勢力越來越強,表麵上卻不動聲色,示弱於人。直到幾個月前以小公主的罪名提出廢後,不僅是為了斷我後路,隻怕也是他自覺準備得差不多了,準備與長孫無忌正麵挑釁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
王瓊道:“別著急,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個汙點。皇上要做一代明君,就一定會把這個汙點抹掉。隻要我們立刻將這件事公之於世,哪怕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皇上也不敢再對我們下手了。我們才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