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佛堂,守在外麵的太監上前,揭開膳盒蓋子細細檢查了一遍,才揮手放行。也許因為即將行刑,不同於上陽宮的冷寂,小佛堂這邊“服侍”的宮女太監意外地多,雖然限於身份,大多不能入內,以免驚擾了廢後祈禱,但隔牆有耳,心兒和王霓君之間交談還是受到很大限製。

幸好行動的一切細節都安排妥當了。

瞥了王霓君旁邊的楊女史一眼,心兒行過禮,照例將膳盒放在桌上。楊女史上前,將杯盤碗碟一一擺開。王霓君身邊連臘梅都沒有帶,這也是她特別要求的,生怕自己消失之後連累了上陽宮眾人,索性一個不帶。

見心兒要告退,王霓君吩咐道:“等等,本宮這裏還有些點心,是閑暇時候親自做的,你替本宮帶給太子殿下。”

楊女史不禁皺起了眉頭,“娘娘,隻怕皇上未必答應……”

王霓君冷笑一聲,打斷道:“本宮上表求見太子最後一麵,皇上都不肯,生怕帶壞了太子,可如今連一盤點心都要忌諱了嗎?母子一場,難道連這點兒情分都容不下了?”

楊女史歎了口氣,如非必要,她也不想當這個惡人。廢後即將處死,她受命照顧這最後三天佛堂的起居生活,一直到送廢後上路,這可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兒。上麵嚴令廢後與外人不得有任何交接,她怎麼敢放行呢。

心兒躬身道:“娘娘,既然事情不好辦,不如您說說是什麼樣的點心,我們司膳房照樣做出來,送去給殿下可好?”

王霓君點點頭,斜睨了楊女史一眼,“這樣姑姑不會再有意見了吧。”

楊女史連忙笑道:“娘娘英明,奴婢不敢。”

王霓君說了幾樣點心名稱並製作方法,心兒一一記下。回到了司膳房,交代給廚娘,很快製作了出來。

她提著點心盒子,來到了東宮。

李忠正在書房裏看書,翻了幾頁,煩惱地將書本扔在地上。

周圍服侍的宮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王皇後即將被處死,這幾日太子殿下的心情尤其糟糕。

聽到宮外響起通稟聲:“司膳房奉王皇後之命,前來送幾樣點心給太子殿下。”李忠一愣,猶豫片刻,道:“傳她進來吧。”說罷,又吩咐宮人,“你們都下去吧。”

心兒進了殿內,行過禮,將點心一一放在桌上,笑道:“這是皇後娘娘親自教奴婢做的點心,皇後娘娘說太子殿下有蛀牙,不宜吃太硬太甜的東西,可是太子殿下又喜歡吃花生,所以要把花生先磨成粉,再加上各色佐料,調在一起再端上來。還有啊,太子殿下吃東西吃得急,容易噎到,所以要在點心旁邊準備好清水,皇後娘娘為了教奴婢這些東西,可花了不少工夫……”

李忠眼圈一紅,轉過身去,“夠了!把這些拿走!”

心兒勸道:“這可是最後一次了,太子殿下真的不吃嗎?”

李忠身軀顫抖,“既然是最後一次,又何必留戀。”

“奴婢知道太子殿下失去母親不想麵對,可是又有誰願意麵對這一切呢?奴婢跟太子殿下那麼大的時候,也曾失去過親人,也跟你一樣不願意麵對,可是很多年後,奴婢再想記起他們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奴婢很後悔,為什麼在可以擁有的時候不牢牢抓住,卻要等到失去了才後悔……”

李忠的哽咽聲傳來。

心兒環顧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問道:“倘若還有一個機會,能讓太子殿下日日吃到母親的點心呢?”

“你說什麼?”李忠哭聲一滯,睜大了眼睛問道。

“奴婢是問,倘若有一個機會,能讓太子殿下日日吃到王皇後做的點心,隻是,再也不能住在這樣奢華的宮殿裏,再也沒有這麼多人服侍……”

“無論失去什麼,隻要能日日同母後在一起就好。這個太子之位,我早就不想要了。”李忠急忙道,他雖然年幼,卻也知道,自己繼續留在宮中,不過是被廢的下場,到時候別說榮華富貴,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聽到這句擲地有聲的剖白心跡,心兒欣慰地一笑,“有太子這句話就好,奴婢有辦法助殿下與娘娘團圓,不過太子殿下必須明天晚上到小佛堂。”

李忠急道:“可是我被父皇禁足了。”

“隻要太子殿下上表皇上,說要陪娘娘在佛堂誦最後一晚的經,我相信天理倫常,皇上一定不會反對的。”

李忠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

心兒如釋重負地笑了。

長孫無忌府邸,正廳之內正在招待客人,卻沒有一個小廝丫鬟在內中服侍。望著那緊閉的房門,仆從們也禁不住納悶,這來拜訪的兩男一女,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讓自家老爺如此重視。

而此時,權傾朝野的長孫無忌正不停地來回徘徊著,臉色變幻莫測,仿佛在消化剛剛得到的消息。

終於,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盯著錦娘,“你說的都是實話?”

錦娘咬牙道:“句句屬實。”

長孫無忌終於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眼看王皇後明天就要行刑了,居然還能峰回路轉,真是吉人天相啊!”說著,眼神一寒,“武媚娘啊武媚娘,這次老夫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本事能夠逃出生天?”

明崇儼立刻道:“大人,事不宜遲,不如立刻入宮說明真相。”

長孫無忌卻擺擺手道:“不可,今日天色已晚,入宮也隻能稟奏皇上。而此事不能偷偷進行,一定要昭告天下,否則很容易被人一手遮天。明日早朝時候,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老夫要帶錦娘上殿,向皇上告禦狀。”說罷,高聲傳喚侍從,吩咐道,“先帶貴客去西廂房休息,明日早朝我們一起進宮。”

家丁領命,帶著幾人下去安置。

明崇儼三人無奈,隻得跟著下去。

進了房內,見明崇儼神色憂慮,玉麒麟明白他在擔憂什麼,安慰道:“不必擔心,王皇後辰時才行刑,早朝在前,必定能趕得及。”

明崇儼點點頭,“可是我總擔心,不僅是為了霓君,還有……”他用眼神示意左側廂房。那裏今晚住著錦娘。

玉麒麟道:“長孫大人手下有不少高手,何況還有你我二人。”一路行來,以他們的眼力早已看出,這西廂房周圍守衛的家丁皆是精銳,想必是長孫無忌特意安排的。

明崇儼依然放不下心,“明天在路上總不可能有這麼多家丁跟著,而那兩個和我們交手的人武功極高,又精擅暗殺,實在防不勝防啊。”

最關鍵的一天終於來臨,夜幕降臨得如此之慢,心兒幾乎要扳著手指頭數時辰了。

不僅她心神不寧,離若、苗鳳娘都緊張不已,包裹收拾起來又打開,反複不停。

終於熬到了時辰。夜幕籠罩,禦花園內靜謐無人,心兒帶著離若和苗鳳娘悄悄來到水渠邊。方靈素早已經在那裏等著了。見到三人來到,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心兒運起內力,將水渠邊的石像推開,叮囑三人道:“你們先藏好,一會兒我帶著王皇後和太子出來,再一起去丹鳳門。”

三人找地方藏好,心兒跳下地道。輕車熟路地奔行片刻,到了出口,推開石板爬了出來。

淡妝素服的王霓君正拉著李忠的手焦急地等待在那裏,見心兒出來,大喜過望。正要說話,心兒卻將食指伸到唇邊“噓”了一聲。

傾聽外麵看守的內監確實睡著了,她飛快地掏出兩套衣服,“姐姐,你們快把衣服換了,我們出地道之後還有一段距離才能到達井口,在這期間萬一遇到人的話,穿上這個比較不會引人注目。”

換好衣服,臨下地道,王霓君忍不住再一次問道:“忠兒,你願意隨母後出宮去嗎?宮外沒有太子的名分,也沒有錦衣華服,隻有母後和你兩個人。”

李忠點點頭,抱住她的胳膊,堅定地道:“我什麼都不要,隻要母後在我身邊。”

王霓君眼眶一熱,兩人跟著心兒跳下了地道。

提著早已備好的油燈,心兒帶著兩人沿著地道飛快地往前跑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出口。與早已換好太監服色的離若三人會合,六個人一起悄悄向丹鳳門走去。

到了丹鳳門,眾人卻愣住了,遠遠望去,一隊人影正站在井口東側的回廊下,領頭的正是裴少卿。